H子的餐點一道道送了上來。美食當前,H子卻是視若無睹,只是喜孜孜地盯著我猛瞧。
我迴避著H子投來的熱切目光。在「好」字出口的當下,我就後悔了,心情很是無奈,卻也有些如釋重負。
我望著桌上的水杯,自嘲地想著,從小有什麼事兒,我都會告訴小芷,大概就是這樣沒隱私沒成了習慣,就連沒法向小芷說出口的話都憋不了太久…
我又想著,H子應該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吧?應該是除了小芷之外,對我而言最獨特的存在吧?
我在心裡反覆地作著確認,卻仍是有些不安。沉默了一會兒,我說:「我需要個保證。」
H子期待已久,好奇心不知隨著體循環進出了心臟幾次,滿腔熱血卻沒料到等來的是這麼一句。H子鼓著臉頰,雙眼微瞇,說:「你這男人怎麼這麼婆媽?已經開口說好了,又要保證什麼!?」
我很堅持,說:「這對我很重要。今天我說的每一句話,妳一句都不能讓小芷知道。」
H子恍然大悟,點了點頭,說:「那是自然。我喜歡你和小芷,也喜歡你和小芷能在一起,可你們這麼親密卻仍沒在一起必然有原因,我當然不會瞎參和。」
此言大善。這番話令我既欣慰又放心,想著H子果然與許多惡俗女孩有很大不同。我目光柔和,說:「妳想知道些什麼?」
聽著這話的H子瞬間便燃起來了。神情滿是興奮,二手全撐到了桌上,喘著氣,大聲說道:「我什麼都想知道!純愛的也行、色色的也行,我全部都想知道!」
我說:「……」
鄰近的其他客人說:「……」
在眾人的注視下,H子訕訕縮回身子,默不作聲地捧起水杯,遮住臉蛋,開始小口小口地喝起水來。
杯子尺寸不大,水也只有七分滿,H子喝完的時候,臉上的紅暈依然未退,我望著H子,很是憐憫,默默地將自己的水杯推了過去。
我說:「喝我的吧。還有些人在看…」
H子欲哭無淚地望著我,默默地將杯子接了過去。
待到H子平撫情緒,我們這桌也不再成為其他客人的焦點。我望望四周,嘆口氣,說:「多好的餐廳阿!可惜以後沒臉來了。」
H子對現實難以接受,說:「你閉嘴。」又補充道:「你別扯題,我還沒開始問 。」
我心意已定,人也沉穩下來,不再惴惴不安。我挑了挑眉,示意H子儘管開口。
H子說:「我先作個確認,小芷應該喜歡你吧?」
我點了點頭,說:「應該是。」
H子剛捲起麵條的手停了下來,眉頭微蹙,說:「為什麼是『應該』?」
我據實以告,說:「因為從來沒有挑明。」
H子微微一笑:「小芷對你也會不好意思?」
我搖搖頭,說:「小芷是很溫柔的女孩沒錯,但沒道理對我不好意思。我覺得小芷只是想把事情做的足夠明白,然後把決定權留給我。」
H子輕快地拌著青醬,明顯是開了胃口。她說:「那你呢?你喜不喜歡小芷?」
我說:「喜歡。」
H子輕輕一嘆,說:「如果小芷在旁邊該有多好,聽到這話她一定很開心。」
我說:「如果小芷在旁邊我就不會說了。」
H子垂下眼簾,說:「我明白了,問題全在你。」我沒再作聲。
昏黃的燈光下,H子慢條斯理地用著餐,看起來不再是胃口大開,而像是邊吃邊思考著什麼,良久,H子再次開口。
H子說:「你有多喜歡小芷?」
我忽然想起村上春樹所寫的挪威的森林。我望著H子,很認真地說:「很喜歡很喜歡。就像是喜歡春天的熊那樣…」
H子噗哧笑了出來。身為書痴,自然是一點便透。
她以手托腮,笑咪咪地順著我的話問:「春天的熊怎麼了?」
我想著要接著往下說,卻發現年代久遠,自己已然忘了之後的對白。
H子持續追問著春天裡的那頭熊,我皺起眉頭,笑容逐漸從臉上斂去。
我說:「…有頭繫著藍色領結的泰迪熊,捧著一瓶蜂蜜,從山頂上冬眠的樹洞裡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白白的雪才剛剛融化,小熊的腳也還有些麻…」
「牠咕哩一聲從山頂上滾了下來,滾了很多很多圈,從山頂滾到了平原,棉絮從小熊耳朵的接縫綻了出來,鈕扣縫製的眼睛也掉了一只…好不容易摔到了平地,小熊緩緩爬了起來,望著懷裡的那瓶蜂蜜,綻放出安心而幸福的笑容...」
H子沉默地望著我,好一會兒,遲疑地說:「聽起來好像不是很美好。」
我想了想,說:「好像是不太美好。可至少小熊跌得挺投入,蜂蜜也沒摔破。」
H子神情有些難過,說:「你有沒有想過,小熊懷裡的蜂蜜可能很不忍心小熊摔成這樣。」
我說:「也許吧。可蜂蜜要同情小熊總得要有個前提。」
H子黯然的神情依舊,問:「什麼樣的前提?」
我緩緩地說:「蜂蜜自個不能摔碎。」
如果蜂蜜摔碎了,對小熊或蜂蜜而言無疑都是一件更慘的事。
二相權衡取其輕,我始終相信自己沒有作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