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問我,研究亞斯是我擅長的嗎?為何寫這麼多關於亞斯的心理部分?
嗯,其實沒有,就是遇到了。
起源是N年前的女性個案,初次晤談時覺得就像是單次諮詢,她是工作強人,我讓她看見不同角度的觀點,鼓勵她依自己心意去做,不用在乎辦公室對她冷漠和排擠,但晤談結束後我無法收到她喜不喜歡或領不領悟的回饋,覺得很有距離,果然也沒約第二次。
後來一年多過去,某次她來了,還找到我換場所值班的地方來。這次她很篤定要談久一點,因為她覺得人際關係不佳,可能與過去創傷有關。有意識到要改變的個案是最好談的,表示她願意改變,結果談了8次(約三個月),越談卻感受到更多的矛盾。
例如說,隨著我知道越多她的背景資料、人生經歷,卻反而更捉摸不定她在想什麼、顧慮什麼,甚至我一點也無法確定「諮商關係」是否存在,如同初次晤談那樣。而且心理師擅長使用的同理、關懷、體驗都派不上用場,跟情緒感受有關的都莫名其妙,只能就事論事(但卡關在情緒與關係,所以認知討論較無效用)。
個案其實很配合、等候指示,卻也莫名反覆、有距離、很利益取向,讓人感到熱臉貼冷屁股的受傷,可她又一副無辜樣,好像是我自作多情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私下我去找了很多書,尋找跟這些反應有關的症狀,翻到麥克.約翰.卡利所寫《與亞斯伯格症快樂共處--克服AS成年挑戰的心靈地圖+實用策略》,先看完這本,接著確認《我與世界格格不入—成年亞斯的覺醒》中的女亞斯篇章。
成人亞斯,在當時是很少人談的領域,但非常符合對那位個案的概念化,可以解釋所有的行為。我興高采烈地跑去跟個案說:我終於發現卡關的原因了,你是成人亞斯!
結果被拒絕,她認為我太快下判斷,我拿書給她對照,她說自己一點也不像。結果變成辯論,她認為我將她塞入那個診斷裡,太標籤化也不公平,這件身份認同的事嚴重影響我的情緒(那是努力找答案卻被否認的感受,不過現在回想個案也是,她不想接受診斷,接受等於承認自己有問題)。最後我提議暫停兩個月,之後再回來討論。個案也很有趣,還一直問那寫信可以嗎?我說不行,都不聯繫,她才回了一句「看來你被傷得很深…」,她以為這是一去不回的客套話。
兩個月間我閉關修行,研讀更多亞斯特質的書。當時我覺得她就是成人亞斯,但我無法說服她,而她也不像書裡說的「感謝被辨識出來,再也不會覺得是自己的錯了」,這許許多多的差異,書裡沒有提到的部分究竟是什麼,我嘗試去理解、思考、串連,當研究論文來解,當我兩個月後聯絡她時,個案很吃驚我真的有回來。
『接不接受亞斯身份』對當時的我來說,是能不能運用「自我覺察」與「接受限制」的基礎,沒有的話個案便無法掌握自己,後續也會繼續卡關。卡關部分持續擴大,當時已不可能只有「傾聽-抒解情緒」,作用不大,且個案自己也把晤談間隔拉長,表示重要性不高了,忽視身份問題,沒多久也是會結束的。坦誠討論後,可惜還是宣告破局,我沒有「忽略她是亞斯,然後繼續談下去的解方」,而她也還是認定自己不可能是亞斯。
以上便是研究亞斯的起點。
起初的失敗的案例,開啟了我辨識成人亞斯的敏感度,之後面對好幾個隱藏的成人亞斯也修正了我「一定要先承認亞斯身份才能工作」的假設,看一個人就是看一個人,亞斯特質只是他的其中一部分,所以兒童期、性別特質、個人經驗、家庭背景等等影響發展的要素都該考量進來,人的性格、自我效能、依附關係、情緒經驗、身體掌握、人生目標也需要衡量,每個人都獨特與不同,或許只要協助他發展自己,幫他圓如何與世界應對即可,不必一定要他承認「我非他們族群」,而應該是「我跟他們不一樣,但是我有自己的價值」。
現在除非對方主動問「心理師你覺得我是亞斯嗎?」我才會接著探討身份認同,否則就不會多說了。不過還是發現,會這樣問的人,是希望我給他們「不是,你不是亞斯」的答案。很多人還是過不了身份認同這一關,會直接逃走,可能選擇其他會說「他不是」的人。
對我自己最大的利多是,亞斯特質的關鍵「情盲」,以及後續推衍出來的見理系統,他們如何有效率做事,但又有著社交障礙與固著…這些論述回過頭來解釋了我多年來遇過的「無法解釋的個案」,原來不是無法解釋或發病,而是隱藏的亞斯,以這個邏輯去套,這些人都可以「個案概念化」了。要不要確認亞斯身份已不是重點了,是亞斯就盡量說之以理、凡事不可理所當然,非亞斯就能用動之以情,強調情緒體驗。
雖然是研究亞斯的起點故事,不過我覺得所有助人者都應該學習辨別「成人亞斯和成人過動」(神經學影響心理發展的觀點),也才能完整「個案概念化」的側寫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