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圍今(2023)年柏林影展主競賽的美國電影《之前的我們》,以跨越24年的時間與半個地球的空間,講一對青梅竹馬絲縷般的戀情:
1990年代末的首爾,海聖與娜英,兩位小學生,在班上成績最好,彼此較勁課業的同時也互有好感。然而,女生一家決定移民加拿大,兩人從此失聯,一眨眼已過12年,海聖退伍後留在首爾攻讀大學,娜英則成了諾拉,並輾轉到了紐約成為劇作家。兩人偶然間又聯繫上,原來海聖一直在尋找娜英,娜英也未曾真正忘記海聖。隔著重洋與日夜時差視訊,過往情愫重新發酵,卻苦於遠距戀情難以持續;一段時間後,娜英決定終止這沒有未來的感情。倏忽又過了12年,兩人都來到逼近四十的年紀;青春漸遠,也各自仍在首爾與紐約,只是海聖才告別一段感情,而娜英—或者說諾拉—已婚。海聖藉度假來紐約造訪,這一次和諾拉終於見了面。兩人相隔24年再相逢,在紐約街頭漫走閒談,海聖的來訪像是再續前緣、又像是了一樁心事。
極度抒情的《之前的我們》以東方非常熟悉的因緣觀串起整個故事,今世聚首乃因前世結緣。就這點來說,如果把原片名的past理解為前世也能成立,或許還更有美感;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生能有怎樣的情誼,在於前世結了多深的緣。但電影沒追問、只留餘韻的訊息也是:如果今世因緣只能到這裡,是否意味緣盡於此、而來生也無法往前再多走一步?《之前的我們》隨海聖與娜英/諾拉漫談因緣之際而遊蕩紐約市,頗似Richard Linklater的《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 1995)與《愛在日落巴黎時》(Before Sunset, 2004)。當然,本片沒有兩部《愛在》的那種輕快節奏與機敏慧黠的對白,而是多了徐緩空靈的詩意;情節大量的留白,讓我們去品嚐感受人物心緒與故事韻味,迷離也飄渺的音樂與表現不俗的攝影,也幫襯了不少浪漫氣息。
《之前的我們》訴說一場無波瀾也無疾而終的愛情故事,許多感性與感傷都盡在不言中,乍看平淡,實則深入人心。它的私密來自編導Celine Song自身經歷:在一段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的短訪中,她提到電影開場戲的靈感便是來自自己和丈夫以及韓國童年戀人在紐約酒吧的一段閒談;這段。Celine Song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這段際遇,也就成為後來的《之前的我們》。而作為其首部執導劇情長片,《之前的我們》的沈穩除了展現Celine Song長年浸淫戲劇的功力,她的電影導演創作無疑也令人期待的。
《之前的我們》無疑是關於移動的故事,並以貼近美國的視角去投射娜英也好海聖也罷等人物情懷。這其中也有性別政治訊息,藉娜英/諾拉奔向自由開放的北美國度,暗示那已陳濫卻仍非常真實的追求女性自主自立軌跡;我還忍不住猜想,這裡的諾拉莫非是遙相呼應易卜生那個終於出走的諾拉。《之前的我們》也更可以有國族電影的解讀法,既映照身處美國的韓國乃至亞裔移民的自我認同與原鄉情懷等轉變,也同時反映亞洲原鄉人的躊躇與遙望太平洋彼岸的思慕。
細細回味《之前的我們》,會發現以上揣想都能找到呼應的故事安排。尋思及此,更能夠欣賞這部抒情小品的豐富。但對我來說,這部佳作值得肯定之處,或許更在於它打破了亞裔美國主題電影往往必須緊扣移民處境的慣例。本片跳脫所有亞裔美國主題電影幾乎總免不了的家庭族裔傳統、親情衝突、認同掙扎等窠臼,卻又巧妙讓家、親人、認同等元素都仍錯落有致地在故事中展現,細膩與不落俗套處,殊為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