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尋記〉

        當一切陷入混亂時，唯一陪我身邊的只有潺潺流動的河水。

        睡不醒的下午，明明睡到日上三竿，身體卻還是感到疲憊，前一天制定的計畫被拋諸腦後，流連於光怪陸離的網絡世界中，有什麼東西正悄悄遠離，一去不返。半小時、一小時、一個半小時，暴露於藍光下的雙眸逐漸感到酸疼，對於一個接著一個的影片也從最一開始的期待轉為意興闌珊。

        周日，如黃昏般的日子，時光總是躡手躡腳地遠離，不留一絲痕跡。寬敞的房間，光線充足，卻因正面對大樓，而無一縷陽光進駐。在視線停留於日光燈片刻後，原本清晰的視野逐漸模糊，刺眼的燈光更進一步加深雙眼的不適。

        此刻，睡意如潮水般不斷暴漲，半夢半醒間，曾經的畫面湧入腦海。        女孩眉頭緊蹙，雙腳放置於由鍊條與齒輪串起的踏板上，一圈接著一圈不曾停歇，似是迫切尋找著什麼般，沐浴於金黃的陽光下，眼下隱隱有微光閃爍。肩上背著沉重的書包，深藍色的外套上繡著姓名與校徽，厚重的長褲下汗水不斷從皮膚表面滲出。

        穿過數個紅綠燈，騎下天橋，女孩停下向前奔赴的腳踏車，站在道路旁，凝望著那人群聚集的遊樂區。遊樂區被區分成兩塊，一塊是由溜滑梯、翹翹板與木馬所構成的遊戲區，有著些許幼童身影若隱若現，穿梭其中，直率的喜悅與純潔的歡樂化作一聲聲歡笑。而另一塊則是健身器材林立的運動區，為許多年長者或孩童父母暢談生活大小事，享受悠閒時光的小天地。兩者的結合所產生的生氣與歡愉瀰漫於整個河堤，但女孩依舊沒找到她想要的，於是繼續沿著道路騎行

        一陣子後，女孩被左側傳來的喧鬧聲吸引。按下煞車，雙腳離開踏板，黑白相間的運動鞋碰觸地面，穩住車身。小心翼翼地確認腳架設置完成後，她轉身正對著那聲音來源。一座座由直線、曲線、虛線組成的籃球場坐落於廣闊的草原中。延邊而立的籃框下，一位身著黑衣男孩壓低身軀，背對身後張開雙臂的藍衣男孩，兩人陷入僵持，手上的球一遍遍撞擊地板發出聲響。

        繃緊身軀，儲存動力，黑衣男孩不慌不忙地觀察四周，找尋能一舉打破防守的機會。而站在他身後的藍衣男孩則是不斷向前壓迫，伸出的手試圖搶奪拍打地面的球。突然，黑衣男孩趁著藍衣男孩因搶球而將重心趨前的時刻，一個轉身擺脫防守，拉開距離伸手一投。橡膠製成的籃球碰到金屬籃板後，精準地落入籃框，發出蹦蹦兩聲。「水啦！」黑衣男孩興奮慶祝著，藍衣男孩則是一臉不服：「再一球！」「來啊！」於是兩人間的較量又再次上演。

        似是被什麼觸動，女孩蹙緊的眉頭逐漸舒展，眼眶的淚水也漸漸消沉，幾絲喜悅與悸動湧上心頭，但很快就被造訪記憶蘊藏的悲傷取代，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眼淚重新席捲。

        於是再次跨上腳踏車，向著遠方前進。於連接河岸兩邊，綿長的道路上有穿著輕便、三三兩兩的閒適漫步者，亦有鍛鍊耐力與意志的刻苦者，更有

迎風而立、瀟灑馭車的追風者，人們活動的足跡皆深刻地印在堅硬的柏油路面。無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皆沉浸於大自然所帶來的美好與悠閒中，遠離城市的喧囂，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可女孩還是沒找到她想要的，那個足以填補空虛的內心，暫時壓抑悲傷，解答人生困惑的答案。

        很快地，道路迎來分岔。一條通往河的對岸，一條則是返回的道路。「我究竟該選哪一條？」是追求安穩選擇返回那熟悉之所，但永遠無法覓得心中所求之解？亦或是探索未知選擇通往河對岸之路，也許能發現心中所求之解就在燈火闌珊之處？

        將手掌緊貼著胸口，女孩感受到陣陣心跳。「我……想要真正的答案。」忍受著對未知道路而產生的恐懼，女孩奮力踩著踏板，以不斷前進的腳踏車所造成的風景快速變換，安撫忐忑的心。與此同時疼痛持續折磨著女孩，淚水也即將潰堤……

        在一片氤氳中，女孩看見了那陽光聚集灑落之處。「快到了！快到了！」距離愈拉愈近，女孩的心臟也愈跳愈快，她有一股預感，那裡擁有著自己所求的答案。五十公尺、三十公尺、十公尺……，終於女孩的車穿過層層，沐浴於那片陽光下……

        女孩不再壓抑悲傷，坦露心中缺口。溫熱的觸感滑過臉頰，受重力牽引不斷向下，不斷向下，直至微微隆起的石尖瓦解它本身的形狀。

        失眠的午夜，固定於牆面的時鐘滴答作響，深夜正一點點流逝。半小時、一小時、一個半小時，轉轉反側的我數著羊，閉緊雙眼，過多的思慮及回憶攪亂腦海的平靜。難以預測的考試結果、失敗的人際關係與對未來的迷惘帶起煩躁、焦慮與不安。真想就此叛逃，狠狠地逃離這個世界，逃脫僵化的命運。

        滴答、滴答，漆黑的視野與沉寂的夜晚助長聽覺的靈敏。滴答、滴答，它不斷地走著，走著不管是陰是晴，是喜悅或是悲傷，是狂風大作或是風平浪靜，它依舊不曾停下腳步，不曾停下腳步去紀錄生命存在的每分每秒。

        手機螢幕被我亮起，白色的數字顯示著現在時間為凌晨兩點二十分，而明天早上六點半新的一輪循環又會被開啟，通勤昏昏沉沉的時刻，每節課無論是否消化的知識、從未看透的人性與放學後疲憊的自己。

        有什麼東西正悄悄遠離，悄悄遠離只因不再思考自我與規則、害怕失敗而選擇的妥協、那不顧眾人眼光，叛逃的勇氣。我在尋找的答案究竟是什麼？那陽光聚集灑落之處究竟藏著什麼？那個下午，那位女孩，那濕潤的眼眶，彷彿得到那期盼已久的答案後，仍舊失望歸來，平靜地沒有一絲腳步聲。

        那想探討世界本源的心終究還是敗給了疲憊，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正逐漸抽離淡去，我睜開雙眼，凝望那厚重的黑暗，期望在陷入夢境前，得到什麼。恍惚中，一束光憑空出現，光裡那位女孩牽著車緩緩走向我，走進我混濁的瞳孔。

        我……好像找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