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奧圖老爺子詮釋的,達成一代偉業-阿拉伯大起義的勞倫斯就是個大覺青。
說到這裡,肯定很多人要坐不住了:勞倫斯飽讀詩書、主動地在英國的中東戰略中抓到了突破點、大膽地通過了沒人認為能通過的尼法德沙漠,整合所有貝都因部族,從陸路抄掉了被英軍視為固若金湯的阿卡巴港、心懷阿拉伯人民族自決的理想、雖是成了阿拉伯人以及西方協約國崇拜的偶像,但他神壇下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石都是實打實,一點一滴由勞倫斯自己鑿打出來的。
但趨近一看這個裝飾華美,讓人肅然起敬,引為一代絕世藝品的神壇,卻赫然發現這根本不是「神壇」,只是個「神轎」,一座一拿就起,隨人搬移的神轎-勞倫斯是個「無根之人」,這也是他自身以他所造成的一切悲劇的根源。
勞倫斯不避諱他的私生子出身,他的古怪叛逆個性也是英國軍方中的頭痛人物,索性把他丟進冷衙門搞地圖繪製,英國軍方啟用他去貝都因部族評估戰況,當聯絡人也只是隨手拿了個閒置的多餘軍官去做事,以免造成人力資源的浪費而已。絲毫沒想到入了沙漠的勞倫斯有如虎入山,龍入海,一躍成為世界的焦點,媒體的寵兒。
無垠如海洋的沙漠是勞倫斯建功立業的豐收場,也是他逃離英國社會和軍方設下的重重禮教和紀律的新世界,以至於他即便聽了費瑟親王所警告的「我們阿拉伯人雖然是沙漠的部族,但我們最嚮往的仍舊是植物和清水。」,他還是依舊在美國記者面前,表達他對沙漠的熱愛「沙漠很乾淨。」,即便英國軍方授意他展開的阿拉伯大起義事業,已讓沙漠和他的雙手沾上一重厚厚的硝煙和鮮血。
但當他被俘,被刑求,發覺他視為只屬於他的世界的沙漠,其實從未對他展現笑顏時,他就逃避式地想要遠離這一切。其實他的故事到這裡就應該要結束了:一個很傳統的冒險及開拓者忽起暴落的傳統故事。
但時勢不給予勞倫斯就此引退、思考和再起的空間和機會。英軍準備對巴勒斯坦地區進行總攻擊,勞倫斯身為英國軍官,也是為了自己某程度所背叛的阿拉伯戰友-他潛意識預知英法對於戰後中東的地圖已有新想法,而阿拉伯人在新想法中不具地位-贖罪,在準備不足的狀況下強撐自己,拖著大批慕名而至的反抗軍完成了他的自私:搶先英軍一步攻下大馬士革,進一步讓自己在喧鬧無止盡的議會、徹底停擺的基礎水電功能、一哄而散的反抗軍、以及無法得到治療而失衡遍野的土耳其軍,和不管基於醫療人員天職還是奉命接管醫院的醫官怒吼中,寫出了一個呈現出他自己的無能和信念徹底瓦解的結局-即便他還是在他的戰友阿里身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機會,即便他的直屬長官布萊頓已經對戰後的分贓計劃看不下去,由衷地需要勞倫斯真正的振臂一呼時,他永遠離開了沙漠。
他不相信所謂的「禮教」,雖然讓他不拘一格,立下奇功。但也因為他不相信「禮教」,他也被他所不相信的東西徹底吞噬,在拭去無數傳奇和褒貶不一的評價後,只留下一片蒼茫虛無,全無指標的滾滾黃沙。
他投身黃沙之中,終究只是為了他自己:在不知道自己「我是誰」的世界中,藉由戰場上的成功,眾人的擁戴歡呼下,來成全自己,他所受的學識,他的經歷,他的白袍,他的軍裝,都沒有真正成為他的一部分,更多的只是成為他揚名立萬,藉以立身的工具而已。直到他知道了協約國間的中東分贓計畫,他才如夢驚醒地做超出他的能力所及的事:憑著「民族自決」的浪漫理想和一己血氣,連拖帶拽地將民智未開的反抗軍帶入大馬士革,然後就是由一連串的悲劇、鬧劇和被出賣所交織而成的結局,只留下一個他確實出過力,但他從未設想過其中嚴重性的爛攤子。
相較之下,湯姆漢克詮釋的查理威爾森議員就顯得實際多了:終日不離醇酒美人,甚至被檢警單位不斷追殺嗑藥問題的他,知道阿富汗人民要的不是他在國會、五角大廈和中情局間不斷折衝談判下,喬出來的一枚枚刺針飛彈,而是完整的基礎建設和學校。但為了資助阿富汗反抗軍而投入幾億軍費的美國政府,卻對重建阿富汗所需的幾百萬美元猶豫小氣了。使他口中而出,「美國最愛當英雄,當完英雄後又留下一地爛攤」的控訴特別有力。
對比為了重建阿富汗不成,而徒呼負負的查理威爾森議員。為了追尋自己「我是誰」這個存在命題,把整個中東局勢攪成一鍋爛粥卻又一走了之的勞倫斯,為何不能稱他一聲「覺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