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水洩不通的糾察線,在臺灣的學、社、政運動中,僅有這麼一次,空前絕後。但可視為學運團體從處男長大的成年禮過程。
無論如何,在那樣的時空下,確實有效。
糾察線不是置放一群冷冰冰面孔的學生人偶定樁在其被分配的位置上,他們是活生生的人,在一個糾察點位上,擔負著各種不同多元的功能,譬如:
一、 幫忙防守非學生身份的人進廣場(但教授、受邀的表演團體除外):雖然無法過濾是否為國民黨籍學生,也無法拒絕穿綠衣帶學生進場靜坐的教官。
二、 可告訴國人,我們是純潔的學生,不是經過洗腦的民進黨員。
三、 主動幫忙回報各校團體的動態:如中暑需急救、便當不夠、廣場流言蒐集(當然也有可能被流言影響)。
四、 幫忙著急的家長尋找自己的兒女,然後隔著糾察線演出各種家庭倫理劇。
五、 若遇鎮暴警察,將成為第一線勇士。
總之,糾察線是有人性的,但其規則可能要請當時的隊長邱毓斌老師介紹比較精彩。
糾察線也成為日後校園刊物中,論戰的主題之一。
不過1990.03.18當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被冷風凍久的地面,產生溫暖上升的氣流,學生更樂於靜坐曬太陽。順便攤開睡袋曬一曬兼座墊。這麼舒暢的日子,引來更多的學生,到晚間為止,已爆量到1000人以上。指揮中心不斷透過輪值的主持人,現場徵求志工或糾察人員。
我在這一天,卸下決策小組的任務,卻不知道該加入哪一個工作小組,於是只好變成遊魂,整個廣場走一圈,順便走出糾察線去看看民進黨的造勢場。
國家劇院前的階梯,變成區隔靜坐區及舞台區的天然屏障。指揮中心把參加的各學校名稱,寫在大大的布條上,鋪在階梯上,變成一種藝術裝置。成為記者可以拍照的畫面。
如此豐富的廣場動態,加上外圍的民進黨群眾,以及陣陣飄香的烤香腸等移動商展。中正廟廣場首次變成全民共用的互動場所,抗爭樂園。
只是,在糾察線上,不斷看到父母怒氣衝衝地與自己的兒女對話、責罵,甚至拉扯。只有少數學生乖乖跟著回去,大部分都反過來教育自己的父母,應該加入學生的戰鬥行列。當然,不歡而散的居多。
我不斷看著這些國家與時代所創造的家庭倫理悲劇,突然,看到熟悉的面孔,糟了,是我爸媽。遠遠看我爸的眼神,顯然必是一堆責罵,而我也不想過去和他們辯論,在家裡都辯論到變吵架了。索性,我決定逃跑。由於我四處遊走,指揮中心怎麼呼喚我的姓名,我當作沒聽到。直到看到爸媽像洩了氣的皮球走後,我才放下心來。
其實,我父親後來妥協了,只告訴我他不反對我從事學運,但是否不要站在前面,而是站到人群的最後方。我知道那是父母擔心自己的孩子安危,尤其見到鎮暴警察毆打人民的小眾錄影帶畫面時,我相信他們都是吃不下飯的。但是,性格衝動的我,每次聽到我爸爸的勸告,我就沒好氣的回應「阿你个意思是別人个囝仔死袂了?你有夠自私,臺灣人就是像你阿呢自私,才乎國民黨甲價死死。安呢民主當時才會來」?然後,一場父子吵架就展開了。
總之,在家裡絕對不要拿政治話題配飯菜,這樣會浪費食物。
看著學生人潮逐漸增多,報紙又大篇幅報導,我誤以為這場運動感動了媒體(至少部分記者是)。人生第一次闖入政治禁地,以為從此之後,臺灣變了,民主化國家來臨了。
唉!政治幼稚病呀,當時。尤其對我這理工科學生而言,一切必須以理性科學為原則,不曉得政治是千變萬化的騙術大全。
我找了一塊空間,拿份沒人要的報紙,攤在地上當座墊,坐下來看著台上的表演,享受冬日的陽光。啊!美好的時代,快要降臨了。我在那天,成為快樂的「陽光下的白癡」。殊不知把自己推入「不歸路」的「不停息戰鬥」的人生而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