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生與死的邊界,我們的生命是什麼

2023/08/30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死和生不是對立的兩極,死是以生的一部分而存在著」,必須說這句話一開始真的有種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感受,心裡想著村上春樹該不會是另一種Peter Su,但全世界這麼多人愛這本書,應該也不是這麼簡單而已。回顧一下讀完的心情跟紀錄,我之所以一開始理解不了這本書,是因為有點被「激烈、寂靜、哀傷,100%的戀愛小說」這句引言給定錨了——《挪威的森林》不是一本愛情小說,而是一本試圖探討生、死、感情(不是愛情,後敘)和欲望,這些人類的生命關懷以及原始本能的書。

生,是時間的一部分;死,是遺留在時間的碎片。

我不禁想起Martin Heidegger的那句名言:Being-towards-death,向死而生,死亡不可避免,而人一生都在面對死亡,面對死亡的過程早於死亡而存在—或存有?不太確定—因此死亡本來就是生命的一部分,人一生都在準備死亡,這是一段極其漫長又迅速的過程。既然死是必然,問題就會變成怎麼死,為何而死(也就是為何而生)。木月花了17年準備,直子用了20年,渡邊、小綠、永澤還在路上,初美先一步下車。

我對村上的那句話的理解即以此而來,死是以生的一部分存在著,不只是因為生者背負著死者而活,更不是必須在自己身上找到一個死去的木月,而是因為死本來就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沒有死,就沒有生,沒有盡頭的生命在喪失時間的維度之後變相成為一種停滯狀態,所以人必須死。

木月跟直子是生命共同體,他們的靈魂捆在一塊,當木月選擇好死亡的時間時,留了直子在另一側的世界,她還沒準備好面對死亡跟成為死亡,所以她的靈魂空了,因為她也還沒準備好什麼是生,跟怎麼生。小綠不然,雖然跟直子一樣經歷至親的死亡,但小綠的主體性跟價值支撐著同樣混亂的她的生活:「我所追求的只是任性。完全的任性。例如說我現在向你說我想要吃草莓蛋糕,於是你把一切都放下跑去買,並且呼呼的喘著氣回來說 : 『嗨,Midori,草莓蛋糕噢』並遞過來,於是我說: 『嗯,我已經不想吃這個了』然後把它從窗子往外一扔丟掉。我所追求的是這樣的東西。」這樣的任性充滿著生命的力量,小綠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在做什麼,想要什麼。

這是靈魂被分割出去的直子所無法做到的,她是一個藏在雜亂樹叢中的幽深水井,「我遠遠要比你所想像的更混亂哦。灰色、冰冷,而且混亂……」,直子在毫無預備的情況下被迫迎向死亡,所以她不能跟小綠一樣有時間去定位自己在死生兩側世界的位置,所以直子還沒準備好怎麼生,就已經死了,這是兩者最大的對比之處。

而渡邊,在直子與小綠兩邊拉扯,其實就是在描寫一個逐漸長大的青年如何去學習與詮釋這個生命課題罷了。因此渡邊跟直子也許不算是真正的愛情,直子是空的,直子是木月的一部分,而木月是渡邊的另一個部分,所以他們的剪不斷理還亂,是一種哀悼,對摯友、對自己的哀悼,在祭奠一個不知怎麼生就已經死了的靈魂。他們恐怕只是在尋求從對方身上慰藉自己的空虛與寂寞,而且這股孤單並不是晚上睡覺時沒有人陪伴,甚至是靈魂底層的缺失。所以我不認為這是本愛情小說。

村上只是藉愛情來書寫一段青少年被迫面對死亡而來不及招架的故事,將這些對生命的困惑、不安、恐懼、孤單濃縮成愛情來表現,畢竟愛情是人類最難以捉摸的情感之一,有的時候我們會以為那些感覺是愛,但或許這不過是內心某種需求的外顯行為。你愛的他、他愛的你,或許不是他,也不是你,只是你想要的某個不可言說的需求。

如同初美愛著永澤,她甚至可以不管永澤的荒唐行止,她愛的是永澤,還是愛著永澤的自己?或是渡邊愛著直子,但他愛的是她的空虛,在她身上的感同身受,還是直子這樣的人?這些可以是愛,也可以不是愛,我沒有答案,但愛情到底是什麼樣子,村上在《挪威的森林》裡面其實是沒有描述的。

所以在最後,渡邊決定跨越直子回到另一側的世界之後,他已經面對了死亡,接受了死亡,而且準備好死亡,因此他撥給小綠。我無從判斷他是否「愛著」小綠,但我肯定渡邊的這個舉動算是對生命的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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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書的一開始,十七年之後的渡邊,再聽到那首歌的時候,仍然無法如我們前面所說的一樣泰然。畢竟死亡是一輩子的事,但死去只是一瞬間的事,有的時候我們只是以為我們準備好了。

強納森
強納森
意圖學習並製造會被按讚的文學、閱讀心得與音樂評論,雖然是半路出家,本應找個地方安放亂七八糟的思緒與文字即可。但因為是社群猴子的緣故,希望寫下的東西還是有人會看,姑且在這邊敝帚自珍,或許你可以跟我說說你的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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