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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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壓抑不住幾欲破膛的心臟,傅念修問:「你是誰?」

  「我?我是越青,是你的好友……」越青撫上顫顫巍巍的肩頭,溫聲:「也是你的大夫啊!」

  以往暖人心脾的嗓音,此刻聽來卻不寒而慄,傅念修齒間格格作響:「你是……你是越青?」蒼勁的十指觸碰前人,摩娑著濃密的頭髮、微隆的臥蠶、削長的臉頰、圓潤的鼻頭、扎手的短鬚……最後倏地揪住人的衣領!

  「為甚麼你要害我?」傅念修喊得撕心裂肺。

  越青的語調仍舊溫和:「我怎麼會害你呢?我是來幫你的。念修,你先把手拿開……」傅念修哪裡會聽他的話?雙手上移掐住他的頸項,不怒反笑:「幫我……幫我甚麼?幫我進鬼門關嗎?」

  「方玥沒告訴你,我是在治療你嗎?」越青淡淡地問。

  「讓病人擔驚受怕,可不是治療。」後方女聲嚴厲,正為方玥,旁邊猶有桓古尋一行人。

  看到兄長身旁之人泛黃的白袍、靛色布巾圍繞頭頸,紅棕藥箱擺在腳邊,消失的記憶悉數回攏,箏兒指著他顫聲:「你……就是你……離我哥哥遠一點!」盛怒之下,銀鈴喈喈,五條絲線迸現!

  越青揚起長袍的下襬,罩住直奔面目的絲線,衣襬尚在半空中,就聞得一聲嗤啦,鋒利的匕首割破下裳,本在三丈外的人,一瞬迅來,指爪抓向箏兒!

  指尖觸及失色的麗容前,方玥抬腿踢開越青的手腕,緊接著跟上追擊,探出右臂之際,袖中匕首應力彈至掌中!

  劍尖惜差一分,方玥招式已老,越青閃避後搶進她的身前,柄端狠敲苗條的側腹,而後轉正匕首,刺向頸動脈!

  血濺當場前,方玥側頭一躲,一綹青絲飛揚,未及落地,兩道銀芒二度交鋒。

  方玥擺手虛晃一招,下邊提膝要踹,卻被越青按住膝頭,換他擺腿欲踢,反給方玥踩著脛骨止住,隨後她調轉腿彎,接連三腳迅速攻往敵方面門,越青險些應接不暇,等到手中匕首有餘裕上刺時,方玥卻朝地一踏,匕首逼近越青胸口!

  越青趕忙撥開她的手臂,匕首疾疾前劃!方玥臂彎一痛,後又被人攬住後腦勺,腰背受力而彎時,堅硬的膝蓋骨狠狠撞向柔軟的小腹!方玥登時不支軟倒。

  前方風勢陡劇,袖裡劍臨危救師!

  然則越青的匕首精準架開細長的劍身,接著空手攀住寧澈前頸,右腳掃其小腿,發力扳倒!

  好在寧澈反應奇快,小腿肚剛有觸感,立即後翻跳開。

  桓古尋與安奉良等人正欲提兵上陣,方玥卻重新站起,展開雙臂阻擋,「別打了。」

  越青亦收起匕首,「師妹,你的眼光很好呀,收了一個好徒弟,我這個做師伯的,竟沒瞧出他是同門子弟。」

  箏兒驚問:「你們是同門師兄妹?」寧澈冷哼:「像他這種人,哪配當問樞草堂的弟子?」

  眉間乍起皺摺,越青瞇起眼睛:「師妹,你不管教一下你徒弟的言詞嗎?」「我不認為映塵說得有何不對。」方玥冷然。

  越青也不生氣,只搖頭笑嘆:「唉!適才見著夏時鳴,我還道師妹你想通了,原來依舊古板。」

  「你見過鳴?」青筋暴現,安奉良極力克制內心沸騰的殺意,過度攥握的雙手近乎死白。

  「放寬心,他睡得好好的,我可不會去亂動別人的病患。」越青微笑以對。

  桓古尋忽問:「那你為甚麼亂動別人的耳朵?」

  方才還和顏悅色的人,此時目中殺機大盛:「我巫越青醫人,用得著知會你這異邦蠻族?」

  「那我呢?我也不需要知會嗎?」傅念修情緒稍微平靜,啟口問道。

  陰沉的神態立轉柔和:「念修,我是在醫你……」箏兒不禁大聲斥責:「你這個瘋子,誰要你來醫!」

  「說那麼多幹甚麼?快點拿下他!」吞雲戟甫傾斜,卻被方玥握住戟身,安奉良兀自奇怪,她下頷一偏,竟向巫越青道:「你走吧。」

  眾人無不詫異,寧澈亦道:「玥姐!」方玥仍是那句話:「走。」

  巫越青抱拳一頓,再拾起藥箱,輕身翻出牆外。

  看著人揚長而去,安奉良自是不甘心,劈頭就問:「方大夫,為何要放走那個人渣?」

  寧澈見方玥垂眸無話,遂問:「難道玥姐是顧念同門情誼?他這種人,留不得啊!」

  「當然不是。」短暫的沉默後,方玥道出震驚所有人的理由:「要醫好傅先生,必須有他。」

*****

  待方玥調息完畢,恢復元氣後,她問:「映塵,你何時與他打過照面?」

  「他便是雒之巢的張大夫,那時僅知他同為草堂弟子,卻不想他就是咱們一直在找的惡大夫。」事後回思,寧澈仍然心有餘悸,桓古尋亦糾著濃黑的雙眉:「如果當時他起了歹念,你不就……」腰窩突然被頂了一下,這才見到箏兒悔恨的愁容。

  「咿呀──」木門應聲開啟,安奉良走進來一看,疑惑:「嗯?傅先生呢?」「哥哥的心緒不定,喝完方大夫的安神湯後,回房休睏了。」箏兒答。

  安奉良瞭然頷首,又道:「轤哥和我說,被派去跟蹤巫越青的人,全部跟丟了,只知他往城東而去……但這該是障眼法。」方玥一點兒也不意外:「普通人是追不著他的。」

  寧澈問:「玥姐早就猜到那個惡大夫是你的同門?」

  「只是有很強烈的預感。」方玥低首歛眸,說:「當年,就是我們倆一同在益州行醫……」桓古尋瞠目恍然:「是他把你救走的。」

  「救走?」安奉良不解:「甚麼意思?」

  寧澈簡述:「十一年前益州怪病橫行,縱使聚集了眾多名醫,卻是一籌莫展,爾後當地官府見疫情遲遲不得控制,便放毒氣毒死全數的人,再對外謊稱醫病盡亡。僅只玥姐及巫越青倖存。」

  安奉良和箏兒倒吸一口涼氣,均對這毫無天良的行徑驚詫萬分。

  「其實……事情不只這樣……」美眸裡盡是哀痛,娓娓而談:「事發前一個月,巫越青曾想到一個辦法……就是利用盛極散和劇毒相互制衡的特性,醫治病人……」安奉良忍不住插口:「那不正是鳴眼下進行的試驗?」

  方玥說:「是,但當初我大力反對,一是這法子太過凶險,即使試驗者身子骨健壯,亦難保證過程安全,何況是患者?二是巫越青提名的試驗病患皆病入膏肓、神智不清,他說與其讓這些病患白白死去,不如為其他還有救的人增加一線生機……由於我無法認同,我們就為此爭執不下,末了……誰都沒救成……」

  沉悶的惆悵壓在心尖,重得人說不出話。

  片刻後,箏兒首先開口:「那……官府毒死醫生病人,益州就再也沒人生怪病了嗎?」

  「是……」方玥淒然一笑,似在嘲弄官府的冷血,又或自身的無能:「從那以後,我倆沒再見面,直至前些日子遇上你們,我多次觀察傅先生頭上的器械,發現本意是為試驗重影症的療法,加上箏兒曾說短刀聲響特殊,我便心生懷疑……早上到西郊出診時,我以為莫大……我以為季玉轤亦是他的受試者之一,為了釣他出來,我故意疏遠,卻是你們設下的圈套。」

  安奉良歉然:「方大夫,對不住,安某……」素手揮了揮,方玥不以為意:「沒有更多受害者,就是好事。」

  「說到這個,我很納悶。」桓古尋支頷苦思:「他怎知咱們都不在夏府,僅有傅先生留下來?」

  「我聽哥哥講,他早在羌人笛那晚便和哥哥接觸,之後與哥哥遇見四次,第三次是定鼎門樓頂,其餘均在東郊。」箏兒反咬下唇:「他和哥哥數度碰面,我絲毫不察,真是……」

  「箏兒,現下有個更應擔心的事。」寧澈眉頭緊鎖,說:「綜合上述來看,巫越青不僅知曉傅先生幾時外出、要去哪裡,亦知傅先生是獨自一人,抑或結伴而行。夏府之內,不乏耳目靈敏的人,就近觀視太過困難,那麼他是怎生掌握傅先生的動向?」

  秀麗的面容一怔,恐懼旋即湧上心頭:「方大夫,你真打算讓那惡人醫治哥哥?」方玥躊躇半晌,終道:「你哥哥的重影症,我看診三次才確診,而他第一次就判斷正確,並加裝器械,沒有那器械……只怕傅先生活不到你我相遇之時,是以此番治療,非他不可。」

  羽睫輕顫,星眸水色漸濃,箏兒摀著嘴,旁人正想出口安慰,她倏然長身,低聲道:「我明白了,這事我等會兒再跟哥哥講。謝謝諸位為我們兩兄妹奔忙,箏兒感激涕零,銘謝於心。」

  桓古尋張口叫喚:「箏兒……」然則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

  安奉良道:「無論如何,得先斷除巫越青對傅先生的監視,不然誰都沒辦法安心。」寧澈仍蹙著眉:「他到底怎地得知傅先生的行蹤……難不成用聞的?」桓古尋搖搖頭,推翻這個猜想:「假若他依憑味道追蹤,那我也聞得到,傅先生的藥味,沒有濃到能在人多味雜的城邑裡處處殘留。」

  想不出個所以然,方玥便言:「我去看看夏少主的情況。映塵,我開個藥單給你,有閒去幫我跑一趟藥鋪。」寧澈馬上回說:「我現在就去。」接過師父遞來的藥單,後道:「那映塵先出門了。」

  四人出房後,方玥及安奉良步向夏時鳴的臥房,桓古尋則與寧澈並肩同行。

  一路上,眼角餘光瞥見好友神色不豫,桓古尋遂問:「你很生氣?」「我完全猜不透巫越青意欲為何,本道他的目標是咱倆,結果他先找上傅先生,剛才對壘時,亦無提及霽泉面具,對於祕寶一事,似乎不太在意。」雖然要找的人提前露面,寧澈的心情卻益發沉重。

  「你說……他會不會拿傅先生的性命要脅,好獲取面具的消息?」桓古尋的推測,寧澈並不贊同:「不可能,之前若非箏兒有意接近,咱們與傅氏兄妹非親非故,只要心腸硬一點,拿此威脅幾無用處。」

  言談間,兩人越走越慢,寧澈索性坐上迴廊的木欄,環臂沉吟:「阿尋,除了味道外,有沒有別的追蹤方法,能像巫越青一樣如蛆附骨?」

  「假使這裡是野林草地,有。但這裡是城邑,氣味和足跡易被掩蓋,要追蹤惟有靠老獵犬的鼻子,可是我沒聞著他身上有狗兒,或是任何禽畜的氣味。」聽桓古尋如是說,寧澈更是毫無頭緒,只得向後一仰,倒掛著身子,讓血液充充腦袋,興許能想出一點端倪。

  今年天候暖得相當快,驚蟄方過,庭院裡的花開了超過一半,蟲鳴鳥叫亦隨之嘈雜,這時節便這般熱鬧,可想而知到了夏季,蟬聲燕語將是震耳欲聾。

  當下腰的人直起身,桓古尋彎著嘴角嗤笑,寧澈皺眉問:「你笑甚麼……」語未畢,感覺頭頂一陣搔癢,大手往他頭上一摸,攤開手掌。

  小指一般粗的毛蟲抬起上半身,探頭探腦。

  寧澈嘆道:「哇!吃得這麼肥,就不怕被早起的鳥兒叼走?」桓古尋瞅瞅天色,道:「不早啦,太陽快下山……噗!」趁著人講話的當口,寧澈猛吹一口氣,把毛蟲吹往開開闔闔的嘴巴!即便趕緊閉口,毛蟲猶是越過齒關,只趕在落入喉頭前吐出,否則今晚就加菜了!

  渾身噁心地吐出數口唾沫後,桓古尋拔腿狂追掩嘴賊笑的人。

*****

  寧澈提著一串藥包跨出藥鋪時,就見一名體態娉婷的姑娘站在雲上日旁,淡金色的鬃毛猶如晨曦,幾抹光彩渲上徘徊此中的柔荑。

  「小弟可有這個榮幸,邀請姑娘一起瀏覽洛水的春光夜色?」寧澈淺笑走去,彬彬有禮地伸手。

  桃花般的媚眼笑意盈盈,潘文雙道:「難得寧公子有這般雅興,奴家自當奉陪。」隨後搭上他的手,借力蹬上鐵鐙,側坐於馬背。寧澈跟著坐至美人身後,單手拉起韁繩,一聲呼叱後,蹄聲達達。

  才子佳人共轡而行,引來群眾的關注側目,心想這是哪家的少爺小姐生得這副好樣貌,男的俊貴無儔,女的嬌媚似花。

  然則他們談話的內容可不是甚麼風花雪月,「潘大人忽然找上小弟,不曉得所為何事?」「再過三天就是花朝節了,叛黨將於當天襲擊皇上的鑾駕……你不緊張嗎?」潘文雙問。

  「有潘大人在,叛黨必是鎩羽而歸。」奉承得恰到好處,卻令她白了後人一眼,半嗔道:「說得好聽,奴家可是緊張到夜裡輾轉難眠呢!」順了順垂在肩前的秀髮,復問:「奴家後來想想,寧公子曾言叛黨要在中橋動手……除此之外,他們沒有更詳細的排布嗎?」

  長睫微振,寧澈困惑:「潘大人的意思是……」「奴家的意思是……」美目直勾勾地望盡深邃如淵的眼底:「你只聽到他們要襲擊鑾駕,卻隻字未言怎生埋伏、攻擊、逃脫……憶及寧公子老是口不對心,不免擔憂你是不是又在撒謊騙人家?」

  「唉……」寧澈頗為無奈:「不是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實在是小弟既沒那個好耳力,也沒揀到絕佳的時機,能夠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聽全叛黨的布陣計畫,況且……倘若我完整地獻上他們的沙盤推演,潘大人才更要擔憂是真是假啊!」

  胭脂紅的唇瓣驀地湊近耳畔,分分合合:「奴家不是怕你說假話,而是怕你沒把話說全。」

  「真巧,我也是呢!」寧澈報以燦笑。

  正待回話,卻聞前頭傳來爭吵聲,三個官兵正和幾個腳夫拉拉扯扯。

  「去去去,中橋要拉鐵索了,有甚麼事明天再辦!」士兵揮手吆喝,試圖驅趕民眾。

  牽著驢車的腳夫們不依不饒:「三位軍爺行行好,今天不把貨運到北市,我家老爺會扣工錢的!」

  「是啊是啊,我們到了北市後,很快就回來!」

  「軍爺您瞧瞧,我們又是拉車又是扛貨的,貨物又多又重,別讓我們白跑這一趟嘛!」腳夫們逐漸圍攏,七嘴八舌地要求放行。

  三個官兵煩不勝煩,正要大吼,但瞧熟悉的人影走來,連忙擠開人群,上前打躬作揖,「下官拜見潘大人。」腳夫見官兵的態度恭謹,頓時閉口,不再群聲嚷嚷。

  「發生甚麼事?」潘文雙問。

  為首的士兵稟報:「大人,宵禁要開始了,兄弟們準備拉鐵索鎖住中橋,但是這幾個腳夫非要我們等他們運完貨再鎖,真是……嗯?」白嫩的玉手自錢囊取出銅錢,交予巡兵,「帶你的兄弟去吃些好料的,戌時再來鎖橋吧!」

  沒料到這位大人這麼大方,三個小兵張大著嘴呆愣,潘文雙挑眉催促:「還不快去?」「是是是,謝謝潘大人、謝謝潘大人……你們還不快謝謝潘大人?」兩方人連聲說謝後,一方嘻嘻哈哈地步往市集,一方則匆匆忙忙地駕車過橋。

  寧澈復又吁聲策馬,「潘大人如此體恤下屬及百姓,實是神都之福。」「給大夥兒行個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潘文雙淡然應答。

  時至酉時,街陌鼓聲咚咚,霧靄濛濛,加急行人回家的步伐,惟獨寧潘二人悠悠哉哉,觀賞堤邊的黃花迎風亂顫,橋下的洛水浸染紅霞,宛若出嫁女子的鳳冠霞披,美好且令人心醉。

  不悉過了多久,黃花紅霞逐漸消逝於煙波迷離中,遙望東方,半月冉冉升起。長橋彼端,軲轆嘎嘎,頭戴竹笠的老漢驅牛登橋,其後的車斗載滿蓑衣紙傘。

  牛車行經賞景的兩人時,老漢操著一口濃厚的鄉音問:「大爺,霧氣都濕了衣裳,買件蓑衣給姑娘家遮遮唄!」

  「好,我買兩件。」寧澈爽快答應。

  瞧著老漢忙碌的背影,寧澈隨口攀談:「老丈,你的手腳真快,離清明尚有一個月,就扎好這麼多蓑衣。」蒼老的聲音答道:「爺兒您有所不知啊,北市的玉靈道長年初卜了一個卦,卦象說今年的清明雨會下得特別久,俺念著萬一到時蓑衣紙傘不夠賣,不就虧大了?只好勤快些,早些開工。」

  布滿粗繭的雙手捧來蓑衣時,寧澈倏爾擒住老漢的手腕,嚇得他整個人抖了一下,才聽清亮的嗓音慵懶地問:「老丈,你的紙傘作工不錯啊,幫我挑個好看的吧!」

  生意上門,哪有不做的道理?老漢滿心歡喜地應下,拿起疊在最上面的數把紙傘,逐一打開給客人觀看,問:「爺兒,您要哪一把啊?俺這兒的樣式多著呢!」

  各式紙傘五顏六色,讓人眼花撩亂。

  寧澈轉頭笑問:「潘大人,您喜歡哪一把?」「嗯……」潘文雙抵著下唇考慮,後道:「就那把!」纖指一點,指著黑白雙色的紙傘,潔淨的傘面上,墨黑枝枒歧亂,上頭一朵花苞都無。

  淡色的雙唇微翹,寧澈不太滿意:「這會不會太素了些?」潘文雙嫣然一笑:「素而不俗,添上幾筆朱紅更為生動……新鮮的人血尤其合適。」

  話聲甫畢,衣袂獵獵,老漢功聚雙掌,奮力前拍!

  然則豐沛的內力猶如泥牛入海,盡化虛無,發招者不及訝異,胸膛劇痛侵來!

  血色雨絲淅淅瀝瀝,悉數灑落在傘上的墨色枝頭,綻放朵朵殷紅。

  寧澈收起紙傘,掌心朝傘柄末端一推,紙傘猶若箭矢破風,射向車斗,車斗上的雨具突地炸開,一道黑影從中冒出,直直衝向潘文雙!

  鵝黃窄袖一揚,三道破空聲咻咻咻,突擊的人被迫旋身閃躲,自後趕上的寧澈即刻贈了一腳,把人踹出橋緣。

  那人急忙抓住欄杆,拉將身體上去,可是剛穩住腳步,寧澈旋又飛腿襲來,仰腰躲開後,僅僅一個腳掌寬的護欄上,四拳四腳激烈對戰。

  最先動手的老漢調順氣息,覷潘文雙優雅地坐在馬臀上,抽出藏在車斗下的機關傘,飛身撲去!

  頂上短矛和細頸尚距一寸,潘文雙霍地側臥,暗嘆殺招不成,力有未逮時,她竟於老漢背心送上一掌,攻勢再起,特製的傘尖指向寧澈!

  察覺後頭有人襲擊,寧澈往後勾腿,踢開紙傘,口上道:「潘大人,我死了,就沒人幫你找你要的東西了。」

  潘文雙細審剝落一小片紅甲的小指,漫不經心:「奴家一介女流,怎及得上寧公子武藝超卓?只得委屈你一點,充當一回護花使者囉!喔對了,別把人都殺光了,奴家還要問他們話呢!」「潘大人,您可真會使喚人。」寧澈回道。

  「妖女猖狂!」老漢爆喝,機關傘的旋鈕喀喀作響,一枚銀針即將彈射而出!

  不明潘文雙功底深淺,寧澈不敢棄人於不顧,揪住老漢的衣領一扯,毒針脫靶後,寧澈的左腳往右肩的方向一擎,踹中背面的偷襲者。

  鞋履所佔寬不足五寸,對於要行刺的兩人來說,身處狹窄的護欄上不利於合攻,老漢使了一個眼色叫同伴下去,他卻被寧澈踩住腳背,不得動彈,眼前一片白茫中,寒光凜凜!

  袖裡劍挾風撲面,那人脖子一縮,避過割喉的一劍。另一邊老漢見機不可失,一個箭步前進,機關傘猛然一刺!對方像是腦後生了一雙眼睛般,即時矮頭,機關傘差點誤傷同夥!

  心驚膽跳之餘,寧澈旋出掃堂腿,掃得那人仰天騰空,再順勢轉身站起,拽住老漢的袖口拉近,給他一肘,又朝足脛使勁一絆,一陣天旋地轉後,老漢摔落於地,同伴還不幸當了墊背。

  寧澈跳下護欄,嘲笑:「欸,怎麼不使那個甚麼甚麼……三垣九星陣?讓潘大人見識見識,是你們舞得漂亮,還是猴兒耍得精彩?」

  年輕較輕的刺客受不住激,機關傘上手,奔前劈打!

  貴公子舉臂格擋,有牛皮護臂防衛,此擊幾乎無效,寧澈手一翻反握紙傘,空出的右掌平推而出,贊上那人下巴,紙傘同時易手。

  順利繳械後,寧澈存心作弄,於是左轉柄端旋鈕。

  喀!銀針射出,物主慌忙偏頭。

  寧澈眉頭一擰,再轉一次,簌簌簌簌簌……一條細索猶若毒蛇猛地竄出!嚇得那人狼狽滾走,怒目喝止:「住手!」語罷,連同老漢一齊出招。

  悠然閃開接踵而至的拳打腳踢,寧澈以袖裡劍作掩護,再用合攏的紙傘當短棍,敲得二人滿頭包。

  再次擊退兩人後,他三轉旋鈕,不過這次換成轉右,「喀!」頂尖短矛突出。

  總算是轉對了機關,寧澈心一喜,主動出擊,挑中沒兵器的刺客,連連朝向他的面部攻去,怵得人也不管會不會扭到頸椎,脖子一連轉了數十個圈,等人玩夠了停下動作,他已氣喘如牛,頂上毛髮也被剃去一半,冷風刮過,頭皮涼颼颼的。

  「噗哧!」寧澈忍俊不住,光了半邊頭頂的人大為惱火,不睬老漢的喝止,掄拳欲揍!

  「還給你!」機關傘拋來,那人下意識要接,然寧澈的腿比他的手還快,鞋底率先踩上人的鼻梁,臉上再多一個鞋印。

  仍在半空的機關傘又給寧澈蹴上天空,接著他一一踢起掉落一地的紙傘,最末氣灌足底,閃至老漢跟前,袖裡劍穿透瘦黃的手背,一招奪兵後,開傘上丟。

  剎那間,月夜石橋上,色彩繽紛的紙傘猶如漫天飛舞的蒲公英,緩緩飄降,在迷霧繚繞中若隱若現:肥鴨逐綠波、白鶴棲枝頭、遊人摘紅棗、青蝶舞花叢……一傘自成一景,一景各抒一懷,不拘盛夏與寒冬,亦論桃香和金風。

  潘文雙拍手讚賞:「寧公子果真為風流雅士!你說說,至今有多少女兒家對你朝思暮想,為你暗自垂淚啊?」

  搧了老漢一巴掌,又摔了年輕刺客一個觔斗,貴雅的公子回首長嘆:「見笑了,一個都沒有。」

  好不容易在二十多把傘裡尋得機關傘,老漢不欲再和寧澈糾纏,終喊:「華蓋覆杠!」另一人撐傘護在前面,全速衝鋒!

  寧澈肅容以待,卻見人跑著跑著忽地雙膝跪地,滑行疾來。慎防有詐,他不與其正面對峙,左足蹬上傘面一跳,使人心跳乍快的機括聲響起,遠近各一,下一瞬,面前腳下雙矛逼命!

  「噹!」一只柳葉鏢擊偏身下短矛,饒是如此,矛尖依然擦中大腿內側,寧澈無暇理會傷口血流如注,因為第二枝短矛迫在眉睫!

  危急時分,寧澈靜心沉吐,短矛頓如入水之箭,驟然減速,再長手擭住失勢的矛身,藉由下墜的力道,一舉捅穿紙傘及傘下之人。

  眼瞧夥伴慘死,老漢雖是心痛,亦明此次行動業已失敗,正欲跳河水遁,鬼魅般的步法如影隨形。

  袖裡劍橫空攔路,老漢收傘一揮,不僅失了準頭,還給人鑽了空檔,兔起鶻落的兩劍連刺老漢腋下、腰腹,後拉拽前襟,破壞下盤,敵手立失平衡,寧澈毫不客氣地往人肚腹一坐,將他壓制在地,還順手在肩背補了一劍。

  寧澈緊緊環抱老漢的臂膀,不讓他掙脫,面朝終於下馬的潘文雙:「多謝潘大人出手相救。」若非潘文雙及時擲鏢擊偏短矛,他可沒那般輕易生擒敵人。

  潘文雙只說:「舉手之勞,無須言謝。」而後彎下柳腰,問那老漢:「老丈,未請教……」「呸!」一口濃痰噴出!幸虧她知機側首,不然就髒了那嬌豔的眉眼。

  「下賤的娼婦,有何資格過問老子的啊啊啊……」受制於人的右臂被反折,疼得老漢哀哀叫,耳聽男聲冷峻:「宋宇只派你來送死,自個兒卻不敢來嗎?」

  老漢呼吸驟急,喘道:「你、你……」「怎麼?你真以為你們那幫兄弟個個視死如歸,置生死於度外?」寧澈捏住他的下顎,冷笑:「熒惑堂的一舉一動我早已清清楚楚,爾等在江南的老巢亦是朝夕不保,只剩你這個傻瓜猶在苦苦堅守氣節!」

  混濁的眼珠驚疑不定,寧澈知悉話起了作用,欲要攻破他的心防,潘文雙卻言:「寧公子,放了他吧!」

  鳳眸瞠然,隨即理解她的用意,依言鬆手。

  這等幸運始料未及,老漢撫著傷臂慢慢爬起,居然呆呆地杵在原地,不思逃命。

  潘文雙右手一敞,讓出路來,「順走。」老漢這才回神,腳底抹油地跑遠,就怕她臨時反悔。

  觀寧澈的華服血漬漸擴,潘文雙道:「奴家去請太醫來給你診治。」「皮肉外傷,何須動用皇宮的聖手?」寧澈說:「小弟這身血汙髒兮兮的,不宜送大人回家,要勞煩那些護衛代小弟送您一程。」

  寧澈的感官何等過人,那些藏匿暗處的護衛從下午碰著潘文雙起,就時時刻刻隨侍在側,自然難逃他的五感,肯放那老漢離去,也是通曉護衛會暗中跟上他,此乃放長線釣大魚之計,潘文雙想趕在花朝節前,搜出叛黨。

  「改天見。」確定人沒有大礙,潘文雙遂與他道別。

  回之以禮後,寧澈牽起雲上日的韁繩,經過人側時,甜美酥骨的女聲又起:「寧澈,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


  最近寫了新的小說《送神難》,發布在角角者,還請讀者朋友們多多捧場,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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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是大人的童話故事;江湖,是俠客揚名的所在;爭奪,是人類亙古不滅的本性 在虛構的江湖故事中,書寫一段充滿血與淚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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