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溫泉酒店的那天,我們去了天母那家老牌西餐廳吃午飯。
因為是我訂的位置,餐廳老闆不知道宋明璋來,她出來和其他老客人打招呼時,宋明璋喊了她一聲,她才驚喜道:「小明,怎麼來之前不先說一聲?」
宋明璋笑了笑,「是他訂的,我也是被帶過來才知道。」又比了比我。
「前兩天是你生日,是吧?生日快樂。」那女人笑著道,她看了看我,「小明的男朋友,對吧?謝謝你來。」
我還沒回應,倒是宋明璋朝她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我們結婚了,你訊息更新太慢。」語氣頗有炫耀的意思。
女老闆哇了聲,「什麼時候的事情?我都沒收到通知。」
宋明璋笑了下,「我生日那天去登記的。」
「那肯定要慶祝一番的!」女老闆馬上道,立刻去喊了侍酒師過來,開了一瓶好酒,親自為我們斟酒,碰杯慶祝,連其他桌的客人都一塊熱鬧。
上次來只隱約知道宋明璋、張雲卿和女老闆都是舊識,這次聽他們談話才曉得,原來他們三人還是從小到大的死黨,不過後來上了不同的高中,又各自出國學習、忙事業,聯絡少了許多,但感情還是很好。
「雲卿的小孩也滿月了吧,之前看他臉書,長得太像他了。」老闆說。
宋明璋嗯了聲,然後又提起張雲岳帶著Queenie去美國生活,以及非常巧的、我和Queenie是很好的朋友。
「世界太小了。」女老闆笑了下,對我道:「談感情不容易,你的朋友是非常有勇氣的人,離鄉背井更難。」
我記得張雲卿也說過這話,不免又看了她一眼,不過她只是舉杯,「敬你們,結婚也是很有勇氣的事情,很為你們開心。」然後又一飲而盡。
聊了一些話,我們才和女老闆道別,請代駕來開車,送我們回去。
路上,我問宋明璋,那女老闆是不是和張雲卿有什麼故事?
宋明璋告訴我,那女老闆和張雲卿認識更早,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認定彼此,一直交往到大學畢業,就在張雲卿完成學業要回來迎娶時,卻遭遇家裡的反對。
在這期間,西餐廳一度被張家搞到快經營不下去,女老闆沒辦法承受父母苦心經營的心血可能會被自己毀掉的壓力,也不願意朋友援助,怕牽扯太多糾纏不清,最終還是放棄感情,專心接手經營起西餐廳,為了使張雲卿放棄,她甚至還公開和一個男人的訂婚。
張雲卿等了幾年,知道她是鐵了心要分開,最後也放棄了,聽從父母之言,相親娶了現在的太太。
「那老闆現在……」
「唔,其實和她訂婚的就是他們這裡的廚師,不過一直沒有聽說結婚,她也從來不談。」宋明璋說。
我聽了有些難過,宋明璋安慰我,「談感情本就不容易。」
他又告訴我,張雲卿和現在的太太處得不錯,因為自己感情路是這樣,他便非常支持弟弟的感情,不希望張雲岳的感情和他一樣被父母干擾。
Queenie能去美國和張雲岳生活,除了張雲岳自己的堅持,也是因為有張雲卿一起爭取的緣故,又長孫出生,張家父母稍稍放寬了心,對張雲岳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我想到有幾次Queenie提起張家父母的無奈神情,儘管和張雲岳感情很好,但外界的影響總還是很難完全忽略,有時他也會為了這些和張雲岳小吵小鬧,不過兩人都很珍惜感情,又很快和好。
真的都是不容易。
「……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們都要一起想辦法解決,一起走下去。」我認真說。
宋明璋捏了捏我的手,「好。」
很快就到年底,我和宋明璋搬到新的地方去住,學校方面也已經正式確定下來,我交接完,收拾好東西,真正辭掉工作。
我把用完印的交接手冊還給人資部時,遇到Amanda,她和我說了恭喜,還裝作神秘告訴我,十二月底結算薪資時,公司還會一併發放結婚津貼給我,我呆了下,她還補充,來不及用的婚假公司也會折現。
我反應過來,忍不住笑,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回頭想一想,我問宋明璋,「說來說去,其實都是家裡的錢,是吧?」
他看了我一眼,「那是你工作賺來的錢,就是你的。即便我是總經理,一樣也是靠勞動換取薪水的。」
結婚之後,宋家撥了一些公司股票到我名下,大董說,這是慣例,不能拒絕。
我才知道,宋家的子女手上都有宋氏集團旗下公司的股票,各個事業體都有,並不是完全依據接掌什麼事業而定。
和宋家子女結婚的配偶也會有,只是比例上會少一點。
大董告訴我,這些股票要怎麼運用都可以,唯一的條件是處分前必須先通知,讓集團裡的專業人士來幫忙處理,免得觸犯什麼證券交易的法規。
我很好奇,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安排?
大董解釋, 子女交叉持股是讓他們要關心彼此經營的事業,不要離心,至於子女的配偶發給股票,也是同樣的道理,另一方面還有提供經濟支持的意思在,手上有錢,相互溝通才有底氣。
有句話說,談錢傷感情,但是大董認為,把錢談好感情才會好。
在宋家裡面,主要是將這些利益都安排妥當,又充分相互溝通,將誤會和齟齬發生的機會減到最少,每個人都是花了心力在維繫彼此的情感,才能有現在看到的團結。
我之前覺得宋家人感情好,是大董夫婦教育成功,又宋明璋的兄弟姊妹選的另一半也性格好,才能造就他們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樣子,聽了大董這番話,我才明白並不是我想的這樣,後來也就放寬心,接受了那些股票。
我和陸明治私下聊過這件事情,他道:「他們一家人都很善於拉攏人心,是不是?一不注意你就會掉入他們的陷阱,變得很喜歡他們。」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仔細一想,好像確實是這樣,不過,那也是他們足夠好,讓人心甘情願被拉攏、發自內心的喜愛這一大家子。
陸明治還和我開玩笑,若是這些股票拿著良心不安,可以跟他一樣進入董事會去做牛做馬報答宋家。
離職生效那天,採購部的同事為我辦了送舊,順帶當作是部門年度聚餐,包含秘書室的琦芳、文妤和業務部的林昭之等人都一塊來了,這種場合很難推託不喝酒,事前我還特別和宋明璋報備,取得他的首肯,才敢接他們的酒喝。
輝哥很哀傷,我走之後採購部老的老、小的小,暫時還找不到能夠擔任副手的人,每個案子輝哥都得抓緊,就怕出差錯,又之後裕辛的人併進來,管理的壓力更大,他覺得我走之後他一定每天都睡不好。
我安慰他,新來的兩個人上手很快,多教一段時間一定能幫上很多忙,其他資深的職員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磨合,會越來越好,他嘆了氣,好像前途茫茫,又猛喝一口酒,找其他人訴苦去了。
林昭之坐我另一邊,他敬我一杯,自己喝了,又阻止我喝太多,非常哀怨道:「我剛剛收到宋總訊息,叫我看著點,不要讓你喝醉。」
我頓了下,又忍不住笑,宋明璋沒有找輝哥或者琦芳叮囑,專門找林昭之,大概就是知道這次聚餐的人裡面就林昭之最能喝也最愛喝。
我只好安慰林昭之,之後讓宋明璋自己來跟他喝,林昭之眼睛一亮,馬上答應下來,又跑去找別人喝了。
等他稍微有點醉意之後,我又拐他給我宋明璋喝醉的影片,林昭之哇哇叫,告訴我要是宋明璋知道他手上有這影片他肯定會完蛋,我向他保證,有我在絕對不會牽連他,他才把影片傳給我。
整場聚會歡聲笑語不斷,一路到了晚上九點多才散,離開吃飯的地方時,宋明璋已經在外頭等著我了。
我坐進他的車裡,朝他笑,他伸手過來替我繫安全帶,輕輕捏我的臉頰,「離職了這麼開心?」
我哼哼兩聲,我開心是因為拿到了他的影片,但我才不會告訴他。
他湊過來吻住我,和我唇舌交纏半晌,評價道:「酒味不算太重。」又問我喝了多少。
我歪著頭,想了下,「大概兩、三杯啤酒而已。」腦袋還很清楚,感覺不太醉。
他點點頭,塞了一瓶礦泉水和解酒液給我,讓我在回去的路上先喝。
到家前我稍微睡了一下,宋明璋停好車,替我開了車門,見我迷迷糊糊的,問:「要不要背你上去?」
我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會不會太頹廢了一點?」從地下停車場回到家也才幾步路而已。
他背朝著我蹲下來,催促我,「在我面前怎麼頹廢都沒關係。」
我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便從善如流地趴上去,讓他背著我搭電梯上樓。
不得不說,累了一天,可以不用自己走路的感覺還不錯。
我圈住他的脖子,朝他的耳朵親了親,宋明璋低低笑了,「果然喝了酒就愛親人。」
「我覺得我不喝酒也是很愛親你,親不夠。」我回答道。
他嘆了一口氣,「你以後還是少在外面喝吧,說話都大膽了。」
我笑了幾聲,又往他臉上親了好幾口。
回到家,六六跑來迎接,在我們腳邊繞了兩圈,晚上宋明璋已經先餵過牠,我沒有再給牠肉泥,牠討了一陣子,發現沒東西吃,頭也不回的逕自跳到貓爬架最頂端窩著,還沿路舉著澎鬆的尾巴,喵喵抱怨抗議我們的狠心,實在好可愛。
新家這邊的裝潢特別請設計師針對貓的習性做設計,有許多貓通道,層層架到天花板去,讓六六可以盡情往上跑,牠很喜歡,每天爬上爬下樂此不疲,加上我和宋明璋兩個人輪班陪牠玩耍,運動量大了不少,牠的體重終於控制下來一些。
宋明璋背著我,一路去了浴室,幫我洗好澡,他自己也洗好,才一塊睡下。
離職之後沒有過太久悠閒的日子,很快簽證下來,我和宋明璋商量後,決定提前飛去美國適應環境,順道也看看張雲卿一家人和Queenie。
剛好那陣子裕辛已經併進來共同運作一段時間,沒有什麼大問題,其他重大專案也如期進行,宋明璋能騰出一點時間,便陪著我一塊去,在那邊待兩個星期。
我們先一起去了紐約,見到張雲卿和他太太,還有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嬰兒,張雲卿知道我們結婚很是高興,我們在他那裡待了兩日,然後飛去波士頓找張雲岳和Queenie。
Queenie看上去和在台灣時不太一樣,神情柔軟很多,稍微胖了一點,但還是很好看的,他和張雲岳兩個人相處吵吵鬧鬧,但總是很快又牽起手,說一些甜蜜的話。
他告訴我,他到美國來,本來有些擔心工作的問題,幸好原先他在台灣的客戶大部分不介意他遠端工作,又開拓了美國這裡的市場,倒是比在台灣時要忙碌。
見他過得好,我很高興,兩人窩在一起說了許多話,停留了幾天才依依不捨地道別,不過未來兩年待在美國,要和Queenie碰面也容易。
到了賓州費城,房子已經打理好,聘請的家政阿姨和陳姨差不多年紀,同樣是台灣人,讓我喊她楊媽,司機是個白人,兼作保鏢,好像是軍人出身,性格很沉穩,不太說話。
直到躺在床上,看著和台灣家裡不同的天花板,我才深刻的感覺到,我真的要在美國待上兩年,和宋明璋暫時分隔兩地。
我翻了個身,去抱住他,宋明璋也攬住我,拍了拍我的背,輕聲問:「睡不著?」
「……我覺得我好像已經習慣睡覺有你在身邊了。」我說。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我也是。」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深吸幾口氣,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緩慢地撫摸我的背,陪我慢慢睡著。
我們在費城幾日,一塊去探索學校附近的街道,找了幾家網路上推薦的餐廳吃,還去逛了展覽。
宋明璋回台灣那天,是早上的班機,我陪他一塊去機場,我們擁抱許久才分開,他摸了摸我的臉頰,和我說:「晚點見。」我們約好他回去之後每天都要視訊。
我點點頭,目送他進去過海關。
本來以為分離會很困難,我甚至一度擔心自己會受不了,拋下學業跟著宋明璋起回家,但是真正到了時候,卻很鎮定,因為我知道,我們會在這兩年裡各自努力,分離不過是短暫的等候。
那之後,便是很忙碌的日子。
課程的安排很扎實,我幾乎每天都泡在文獻和報告裡頭,又上課總是要聚精會神的討論、發表意見,經常下課回到家我就累得連飯都不想吃,有幾次楊媽實在受不了,還拿出殺手鐧,威脅我不乖乖吃飯就讓宋明璋請假飛過來盯著我,我才勉強爬起來吃飯。
我每天都會和宋明璋打電話。
他在台灣工作也很忙,我們兩個經常視訊第一句話都是「今天好累」,然後講完,又一起哀號,他埋怨不想上班,我埋怨課業好難,最後再互相安慰,又分享生活裡好笑好玩的事情,說一些甜蜜的話,才甘願結束。
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日子會有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每天就是上班下班,空閒時去逛逛百貨公司,週五晚上或者週末和朋友出去玩,或者回台中陪葉小姐,雖然生活著,但好像停滯,不知隨著時間流逝自己會去何方。
和宋明璋交往、結婚之後,日子還是一樣過,但好像很多地方不同了,不只是多了一個人分享喜怒哀樂,多了一份牽掛,還是獲得了一種前行的力量,認真生活起來。
一晃眼,就從春末進入冬日,很快就是聖誕假期,因為要繳交報告的關係,我在學校多待了兩天。
報告繳出去那天,我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放心回台灣,走出學校,發現費城剛下完一場雪,街邊積了薄薄一層的白雪,十分地冷。
我拿起手機拍照,傳給宋明璋看,他很快回傳給我一個笑臉,也發了一張圖片過來,我點開來細看,發現那照片是我學院大樓的門口,門旁也是覆了一層薄雪。
我的心跳馬上快了起來,馬上用跑的回去,我剛剛才從那棟大樓離開,大概恍神,竟沒有注意到他在那裡。
靠近大樓,遠遠就見到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學院門口旁邊,笑著看我跑回去,還真的是宋明璋。
我忍不住驚呼兩聲,撲到他身上去,激動地猛往他臉頰親,「宋小三!老公!哇!你怎麼在這裡!」
他緊緊抱住我,等我親完了,才笑道:「我太傷心了,你居然直接從我面前走過去還沒發現我。」他不知在那裡站多久,臉頰都凍紅了。
我非常不好意思,「唔,這兩天弄報告沒什麼睡,實在太恍神了。」又趕緊親一親他,「別生氣嘛。」
他又笑了幾聲,在我耳邊低語,「不生氣,等下回家你再補償我。」惹得我臉紅了,才牽著我,往家裡走。
我問他怎麼來了,宋明璋笑道:「王橋之說我這兩天工作都心不在焉,所以賞我五天假期,讓我來接你回家。」
「感謝王秘書,讚嘆王秘書。」我忍不住笑。
走回去的路上,雪又開始稀稀落落地下。
我和宋明璋穿著大衣,都足夠保暖,牽著手,能感覺得到他手心的溫度,但我還是問他:「今天好像費城才第一次下雪,你冷不冷?」
他捏了捏我的指頭,回應我,「一點也不冷。」
我看著他,也微笑道:「我也是,見了你都不覺得冷。」
我們手拉著手,在雪地裡跑了起來,快到家門前,他拉著我,像跳舞一樣轉了幾圈,然後一把將我扛起來,進了屋裡。
門都還來不及關上,我就像隻無尾熊一樣掛在他身上,急切地和他擁吻起來。
他抱著我,一邊和我唇舌交纏,一邊去了臥室,吻夠了才把我放倒在床上,又幫我脫去大衣,拿去掛好,那件大衣還是他在東京時給我的那一件,我總捨不得換。
我躺在床上,緊緊看著他,他脫下身上的大衣,掛在我的那件旁邊,然後很快回到我身邊,又隻手撐在我身旁,湊過來吻我。
這次的吻輕柔而漫長。
他嘴裡有著淡淡的薄荷晶球的味道,應該是在等我的時候就吃了,我們慢慢品嚐著彼此的氣息,半晌才分開。
他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看著我,又拉著我的手指親了親,問我:「累不累?」
我看著他,在他的眼眸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唔,熬了幾天,感覺自己好像老了……不過看到你,那些都不算什麼了。」
我也問他:「你搭了這麼久的飛機過來,累不累?」
他做了一個苦瓜臉,「真是太累了,我需要充電。」
我聽了直笑,朝他伸直兩條手臂,「來吧,來充電。」
宋明璋馬上把我抱個滿懷,將臉埋在我的頸窩,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慢慢放鬆身軀,整個壓在了我身上,帶來熟悉的安穩感覺。
我聽見他說:「我想你了。」說完,他又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臉。
我緊緊攬住他,親了親他的眉眼,緩緩撫摸他的背,回應他:「我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