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_ 媚俗
我撥開臉上的芒草,被其中一片葉片劃破了臉,不過我已經習慣這種起床儀式,今晨偏涼而潮溼,秋天又到了,害我想起了好幾年前養的大橘貓,他肚子餓的時候總是會用爪子輕輕、慢慢地劃過我的臉,試圖把我從睡夢中叫醒。因為我總是睡得很熟,好讓自己與現實完整的脫節。
大橘已經死了好幾年,他的死是我一直放不下的心結,總認為是我的疏於照顧才導致了他的死亡。他沒有葬在我旁邊,我身邊睡了其他不認識的人,有的作古好幾年了,比我出生還要早。
小磁磚地板真的很硬,我吃力地起身,背痛越來越明顯,我點燃一根煙,心想這就是老化的證據吧。隔壁長眠不醒的老頭依然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今天也沒心情跟他做早聊,隨便地把煙插在他的位置上。
我離開墓地,清晨的霧氣還沒完全散去,芒草在霧中搖搖晃晃,像極狗尾巴。
***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疫情逐漸遠離,各國國境逐漸開放,原本清閒的旅行社突然地又運轉起來,對於沒有資本的我而言,這些能搶先一步出國旅遊的人都是幸運兒。
古著店也同樣忙得莫名其妙。為了應付大量的顧客及粉絲,先不論是誰的粉絲,小點飲料區那做得是越來越齊全,連地下室的人們都開始打營運粉絲俱樂部的算盤。
阿成還在眾多女顧客間拉扯,他不是沒有魅力,而是太刻意顯擺,到後來什麼也沒成。真想建議他多學學大山,用真實的自我來吸引人。但我也沒資格說別人。
女客人與他朋友本來相約,要來店裡對阿成行害羞的注目禮,但因私人因素導致朋友一時半刻到不了古著店。所以我跟女客人一起去吃了晚飯。
晚飯過後又過了一陣子,女客人跟我說,他朋友仍然因為私人因素抽不開身,可以趕來古著店,但可能接近半夜。這時間才來,阿成都要下班了呢。等了一整天沒等到人的女客人,心中積累超多怨懟,他開始跟我解釋朋友私人因素裡的各個要素。但由於真的太過私人,我邊聽就決定把這些話從另一耳放掉。
「不然等等我們去書店找那本吃飯聊到的書吧?」我耐心地等他發洩完後說道。
「哦,好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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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並不難找,隨處都看得到打書的文宣。我們從架上拿了一本隨意翻閱,我皺起眉頭。
「現在出書都這麼容易的嗎?」我的語氣不太友善,但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國產小說「為什麼這樣也可以出書?」
女客人笑了起來,「有很多因素吧,作者、編輯、出版社......環環相扣,我自己猜的啦,或者是有錢就可以自費出版。」
的確是。也可以說不爽不要看,但我就是讀了然後不爽,這是我的心得。我重重又無奈的將書放回架上,又有人被精美的書封吸引,前來翻閱。
我隨便拾起一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書,不經意的翻著,「你知道嗎,我不知道自己有幾兩重,但有時真的受不了這口氣。」
女客人靜靜等我開口。
「老道在徵求跟他一起寫小說的人,我不知道要不要去試試看。」我弱弱的說,剛才的氣燄全沒了。
「為什麼不去試?」
「我好久沒寫東西了。而且不知道有多少厲害的人會跟他爭取機會。再說,我連個像樣的作品的拿不出來。大概只有國小作文吧,但被貼在教室後面布告欄了。」
「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嗎?」
「嗯,有念頭想要寫點東西,但不知道要寫什麼。」
「那就去試試看啊,不試你怎麼知道自己的程度?」女客人直視我的眼睛,他的目光讓我緩緩抬起低垂的眼瞼,「在這裡生氣,有比較好嗎?」
「也是,那我好好想想吧。」我放下書,吁了一口氣,才將手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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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邊走著,邊聊那些心中曾經很想做、後來沒有達成的事,簡稱夢想。
不知不覺,竟然散步到河堤邊的運動場。
我知道他可以聽我講話,所以我就藉此抒發了先前在書局生氣的情緒。還有今晨讓我感到受傷的大橘。
「那不是你的錯。」
「每個人都這樣跟我說,但我好怕原諒自己以後,就忘記痛苦,然後忘記他。」
「他雖然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只要你記得他,他就永遠存在。如果你想起他都是痛苦的,那他也會痛苦的存在。」
「所以是要我想著跟他的美好時光嗎?」
「那個世界可能真的靠著一種信念運作著,我也說不準一個道理。但你也不希望他繼續痛苦,對吧。」
然後我們都沒有說話,因為我內心想著大橘,真的好想。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忘記,看到他冰冷遺體的時候、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可以但我不在他身邊;或是回到過去,陪伴他每一個細碎的時光。
我們走得累了,在一個金屬製的比賽看臺坐下,座椅好冰,天上的月亮微圓,有時被烏雲遮蔽,有時皎潔地照亮了運動場四周。我覺得抒發得差不多了。
「你呢?有什麼夢想?」問題問出口的同時,我突然覺得腦袋有些昏沉,可能今天真的太累了。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為了逃離惡夢,才不斷追尋夢想的。」女客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皮好沈好沉,漸漸地我聽不到他的聲音,對周圍環境失去了知覺。
***
窗簾的遮蔽還是太多了,陽光只能透過縫隙傳遞一絲絲的光線。天花板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慘白,吊扇燈緩慢轉著,燈殼是傳統的白色陶瓷,表面畫有彩色水墨梅花圖案。
女孩盯著黑色的梅花花蕊,她的腦袋可以說是一片空白,或是已經預知了接下來的每一步,所以任由感官放空,什麼也沒想、沒去感覺。
但她還是感覺到了,即使用棉被緊緊包裹著身體。棉被從腳底慢慢被掀開,一雙手游移到他的大腿內側,接著是根部。下身的衣物被一一褪去,她的雙腿緩緩被掰開。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沒有出聲。
現在她的下身完全赤裸,她打了一個寒顫,但沒有持續多久,一團溫熱貼上來。
然後是一陣刺痛。男人嗚喑了一聲,開始前後擺動他的身軀。
還是好痛。她慣性的撇過頭,避開男人呼吁時的臭氣。
她睜開眼,盯著白牆上的那塊黃褐色汙漬,有時候她覺得那塊汙漬像花;有時候是最愛的阿公偷買給她的牛奶巧克力,因為捨不得吃,捏在手裡都融化了;有時候像母親最愛的那些碎花連身裙,她心情好的時候總會穿著出門,至深夜未歸。
是啊,母親呢?為何她需要她的時候,總是不在?
陽光消失,房間黯淡起來。外面開始下雨了。雨聲把女孩的思緒拉回現實,又抽離開。
很快就會結束了。女孩腦海裡又閃過幾道母輕閃爍逃避的眼神,男人依然奮力的想要擠出些什麼。
很快就會結束了。她想著最喜歡的那首歌,但總是聽著聽著就哭了,不行,想點快樂的事。
應該要結束了!但她的胸變得溫熱濕潤且臭,男人抽出身體,女孩驚嚇的抓住被單,她沒有預料到男人的這些動作。
伴隨著愉悅與羞恥,她高潮了。她身子蜷縮,下意識的捂住嘴,迸出的卻是眼淚。男人也發出了吼叫聲。
腦袋空白。
他熟練地、用衛生紙包裹好精液,起身離開。
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的視線逐漸模糊,什麼也感覺不到。陽光背棄她,連聲音也離她遠去,獨自留在真空的軀殼裡,連求救聲也傳不出去。
她無力地踢走汗水沾濕的被褥,緊緊地抱住自己,無聲地哭了起來,希望自己可以跟那塊牛奶巧克力一樣,融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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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飯廳,母親穿著的是碎花洋裝。
女孩在餐椅坐下,無神地盯著眼前母親替她煎好的荷包蛋,蛋黃破了一個洞,金黃色的液體緩緩流出。
母親的心情似乎不錯,身體還散發著一些酒氣,「妳爸呢?快叫他下來吃飯。」
她開始顫抖,那熟悉又噁心的薄荷沐浴乳味道隨風飄來。
男人走近餐桌,肩上披了條毛巾,頭髮還是濕的。
她再也無法忍受了,這樣若無其事的和平,到底是為了誰?
女孩從椅子站了起來,直視男人的雙眼;男人愕然,隨後恐嚇意味地瞪著女孩。
她終於鼓起勇氣,張開緊閉的雙唇,「你這王八----」
***
我嚇得從冰冷的看臺上驚跳起來。我肯定是做了一個惡夢,且惡夢太過於真實。
月光下,女客人平靜的看著我,「你還好嗎?」
我試著張口表達,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一直搖頭。
突然一陣酸楚與反胃湧上,我的眼淚開始不聽使喚地湧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
我止不住地開始大哭。女客人挨身過來擁抱我,緊緊的抱著。
他也哭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沒事的,沒事。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我想讓眼淚停止但抽噎一直持續,沒有辦法停止。我想用笑容帶走突如其來的情緒,但只要一睜開眼睛,絕望就沈沈把我的心臟壓下去。
我只能一直哭,我們就這樣不斷的哭著,悲傷、憤怒、恐懼,混亂地發散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的眼淚浸濕彼此的衣服。
逐漸地,混亂變成了安全與平靜。
「我懂你。」
「現在我接住你了,你不用再感到害怕了。」
***
有些事,就是發生了。越是想想清楚為什麼,越是想不透為什麼。想清楚變成了被動式,接受成為主動詞。
我們共有了一段短暫的時光。
想要如何定義我們的關係?
只能說,愛情太媚俗了。
不經意的緣份讓我們在古著店相遇,療癒了彼此的靈魂。然後在沒有預料的某一刻,輕輕而過。
後來我們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