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次跟他飯後散步回公司,總會在快回到公司的斜坡上聽他說起佛與宗教。他總會說人需要一種精神的寄托,一種信念去支撐頹敗苦悶的生活,需要佛。
飯前,我們會稍稍討論一下股票和時事,一些瑣碎又輕鬆的話題,或者是旅行,或者是小貓小狗,這些算是飯前的甜品。
飯中,我們的談話顯著減薄。最常見的是他會去觀察身邊的人,他們大多數是侍應或者女人,或者是女侍應。我也會觀察身邊的人,也包括觀察他在觀察什麼。他會去偷拍一些人(以女人為主),或者是飯餸,他說要記錄生活。
飯後,問題開始轉移到他在公司中的遭遇,一些人事的問題,一些是非。有時候會說情慾承諾之事,他會說到他認識的女人們,當中包括他妻子,當中也有男人。他跟我分享他最新認識的女人,包括一些她們的相片,有時是色情的,有時只有對話,我都有努力跟進他們的感情發展,我感興趣。又會分享他和妻子在泰國買了房子,準備賣了香港的樓後去退休生活。他說上周自己一個人去泰國的屋食玩睡,感到沒有意思,他說他需要妻子的陪伴,他們的物業也是妻子付錢的。至於男性,都是他中學男校的事了。他又會問我和我的女朋友:「我和我女朋友計劃想離開香港到上海。」他有關心我的前途問題,會問問我公務員面試的過程好不好。我記得有一次他說成為一位公務員最終都會變得迂腐,叫我及早離去。我想他是對的,但我身體好像不怕變得迂腐。
飯後找了個吸煙的地方,除了聊聊電影或者我的創作。他會開始一直說着自己對他人的各種不滿,他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有哪些地方不合他的心意。他憤怒的時候都是笑着的,眼睛睜得大大,批判着不同的人,不論是工作還是親戚。
回去的路上,他會嘗試證明他人做得不對,他善於發現別人的小動作和心思,用制度或者道德指出他們的不是。制度上,他們沒有他清晰,明白遊戲規則;道德上,他們沒有他浪漫,冷血無情。他很執着於別人有沒有主動上前跟他打招呼,聊天食飯,或者有沒有邀請他去一個他不會去的聚會。他討厭小圈子,他說他是來工作不是來討好別人的,「做嘢」是很重要的,做好了就沒有人可以挑戰你。他懷念以前的人際關係,他說現在的人都很淡,不再重視聯繫,都變得自我中心。
上斜坡了,他開始說人要有宗教來總結:「人一定要有比自己更高的存在去控制,去盲目相信,透過宗教。」他口中的宗教是佛。但他說得含糊或我已經開始說話,令我記不清楚。他可能想說一切皆空,人終有一死,做人不用太執着。我說加謬早說過存在是荒謬的,但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反抗荒謬,縱使反抗都是荒謬的,我們也要找到快樂的道路,開心就好。我們都是西西弗斯,但他可以是快樂的。他又笑笑:「這算甚麼答案?誰不知道。」
「生命有沒有答案可能你想追求,你想找出口,但你想找的是解脫超然的出口,你想離開現實,就是你反抗的方式,只是看起來好像不太快樂。」我沒有這樣說,因為我懂人情世故。他也有說想自殺過,我說很多人也有吧,有一段時間他酗酒。
哲學的思辯一開始就結束了,因為到了公司門口,他向我笑笑揮手道別,我也說了再見。就這樣,佛和西西弗斯又回到自己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