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很多事情我後知後覺,到人生某一個階段我才可以突然領會某些已經結案的案主曾告訴過我的事。
做為一個諮商師,很自然地要聽許多各種生活面向的苦水,那些苦水中有每個案主受難的痕跡。有時我得靠一些想像力,或是需要把我人生中某個和此刻案主非常不相關的片段拿來放大思索,我才能在這短短的時間彷彿像懂了他。
那是懂,也是不懂。懂的意思是我在這短短瞬間在感受上和眼前的案主接上了軌道,某種人性共通的感覺在我刻意擷取的經驗和專業訓練中被我使用來感同身受;不懂的意思是,我沒有辦法真的全然設身處地思索案主每個在承受痛苦的毛細孔中細細體會那個可能以毫秒為單位的痛苦。
剛在實習時人生經驗不太夠,所以許多案主不見得信任我,蠻快就離開我,雖然挫敗但也合理,爾後只能不斷在專業上學習,或是閱讀一些文學小說,或是聽聞一些故事,像是增加自己能感同身受的能力。畢竟在我的諮商邏輯觀裡,沒有能力感同身受,或是感覺自己正在感同身受,那幾乎是失職。
也因此,我在還沒有經驗過一些痛苦至極的體會時,仍然幫上了一些我生命經驗還沒有到達的案主,比如育兒的辛酸,新婚的擔憂,被迫分手卻想挽回的痛苦,或是深刻的被親人背叛的苦......還有其他。聽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在工作的時刻致身處地,但也留著一塊可以有後設眼光思考:「現在的他怎麼了?」這有助我的工作。
爾後獲得了不少案主的肯定,經濟上或是簡單的卡片上,我知道他們感覺到有受惠,但其實我知道對於理解他們,我深刻不足。
直到最近,我人生中發生了一件跟過往某個已經結束關係的案主幾乎雷同的事情......
事情是甚麼並不方便張揚,但我能感受到的是日以繼夜的痛苦跟著自己,揮之不去卻也無法告訴自己平心靜氣,午夜夢迴時就開始流淚,但在人前還是需要有某個像樣但又需要略帶單純的面具,私下卻時刻感受到分裂的痛苦,那感受太強烈,我必須要找更多的事情來讓自己遺忘......
最近我很常想起那個案主,當時結束時我收到她的感謝,簡單而真誠地告訴我她感受到我願意陪她去理解這麼不容易的經驗。的確,專業的訓練,和我自己特有的內化功夫,當時幫上了他,但真的要論我了解他嗎? 我沒想到已經是結案後的事情了。
有時我就在一邊哭,一邊想起他,雖然我和他是不同個體,但此刻我有種「我才真正明白」他當時多痛苦:那種幾乎全身泡在酸液中根本無從掙扎,離也離不開只能選擇半死半活的過日子的方式,我如今算是飽嘗了。
我哭,因為我想起他,但有時也因為他的經歷,讓我想起更多案主,不論是過往接過的或現在仍在手上的,有一些片段就像是會自動歸位的拼圖,在我腦中圖像越來越完整。
一筆一筆經驗換來的真實感受,而我想描繪的經驗不只是工作的經驗,而是我在生活中也在碰到的各種苦難。
我想,時間有時對人是公平的,祂會選擇讓你在某個時間段一定要承受某種苦難,有些人早,也有些人晚,也有些時候某些人一輩子承受不到某種形式的辛苦,但卻有其他不為人道的困擾在自己身上。
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我只想用這簡單的結語說明這世間的常理。
而就算我和這些案主的體驗時間並沒有吻合,但我想,在那個當下,我嘗試用謙和的外表和攪動內在的經驗,也許讓一些案主感覺到雖然沒這麼貼近他們,但他們願意給我機會讓我逐步靠近,我很感謝。
然後,太多時候,許多的告別後,我才真正開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