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公投

　　計程車行進。

　　微胖中年男子洋溢藏不住的開心笑容，他開車載著難得拉到的兩位客人，迅速穿梭在城市街道上。

　　維朗妮卡用掌心托著下巴看向窗外，因為司機大哥的高速行駛，路邊街景總是倏忽而過，不過依然能夠看的出來這座城市的道路寬廣整齊交錯，將每個地區都劃分的清楚明瞭。

　　就像是經過縝密計畫一樣。

　　路上雖然充滿各式各樣大小車子行駛，但一切井然有序，幾乎看不到混亂、壅塞、逼車、喇叭又或是險象環生的情況出現，這在喬艾市算是很難得看到的景象。

　　而路旁行人即使全心沉浸於穿戴裝置的虛幻世界，可是只要確實聽從AI指示行進，也不會有任何受傷可能。

　　只是，即便在這樣一切「有序」的大城市裡面，也依然有不和諧的地方存在。

　　維朗妮卡很快發現，最不和諧的就是她們所乘坐的這台計程車。

　　司機大哥的開車技術很棒，即使在高速駕駛下坐起來也相當平穩，但在這條一切行進路線都被AI計算好的道路上，這樣只憑個人自身意識前進的車輛，很容易引起大大小小的連鎖混亂。

　　果不其然，在司機大哥稍微搶快經過幾個路口後，維朗妮卡就見到有不少用路人及乘車人轉頭怒視、破口大罵甚至開始尋找身邊武器作勢威嚇。

　　冷不防，另一邊窗戶的薩卡露露突然說了一句。

　　「真沒想到，不管在那裡都一樣，即使是這號稱被AI完美管理的先進城市，依然可以見到不使用言語或肢體暴力就無法溝通的人，這是教育的失敗？還是人性的本來面目？」

　　看向戴著大墨鏡表情有些不悅的友人，維朗妮卡心裡多少能夠理解，薩卡露露的那台跑車她已經很久沒有開過了。

　　自從解決最後一個靈異委託之後，為了不惹事情被有心份子注意到，她們在各自家族建議下，兩個人和坂井真一這幾年都在他那座半山腰的房子裡深居簡出。

　　而在這做什麼都不對，只要有心一定會有人能夠挑起事端的年代裡，薩卡露露也只能忍痛放棄許多以前的愛好，就是不時會碎念兩句顯然意還難平。

　　車前座，微胖中年男子一聽到客人開口，立馬迎合上來。

　　「是呀，就像我們這個職業，明明也沒有違法，什麼市內限速多少、什麼顏色的線不能停、什麼號誌要停要走，大家都有在注意，只是有時候動作比較『快一點點』而已，馬上就會有人激動抗議，這樣我們怎麼賺錢過生活呀。」

　　對於這種說法，維朗妮卡和薩卡露露倒是都不予置評。

　　畢竟剛剛很明顯有幾次是在快速切換車道及搶號誌經過路口，對於時間就是金錢來說的司機大哥，兩人可以理解這樣做法，但不代表選擇贊同。

　　見客人沒有理會，微胖中年男子一時之間也顯得尷尬，臉笑得有些僵硬，車內氣氛頓時凝結下來，他還記得那位金髮美女上車前明明很熱情好聊，不懂怎麼突然之間就沒話了。

　　好在，或許是他的祈禱被聽到，金髮美女的悅耳亮麗聲音響起。

　　「司機大哥，剛剛一路上經過幾個地方，我看到有人在舉牌進行抗議，還有人在舞台上進行演講和宣傳，這座城市不是已經完全交由AI來管理了嗎？難道還有選舉要進行？」

　　話題一來，微胖中年男子精神也跟著來，邊開車邊略顯激動的大聲回道：「小姐妳不知道，其實AI完全管理城市只是對外宣傳口號而已，目前算是一半一半，不過我們現在正準備進行公投，如果這次市政府推行的法案被通過，那就真的要完全由AI來管理了！」

　　薩卡露露聽了也頗感興趣，少有的主動問：「什麼公投？」

　　「好像是叫......全......全面取代......促進什麼法案的，聽說大概意思就是由AI來取代目前勞力性、密集性、重覆性作業，然後讓每個市民可以從事自己想做的事情。」

　　聞言，薩卡露露拿下大墨鏡，露出一對琥珀色雙眼，看向後照鏡中的司機大哥，嘴角勾起意義不明微笑，道：「這樣不是不錯？司機大哥也不用在這麼熱的天氣底下跑來跑去。」

　　「那裡不錯了！」

　　冷不防，微胖中年男子激動回了一聲！

　　不過微胖中年男子隨即反應過來，擔心嚇到客人的他下意識透過後照鏡看向兩位客人，沒想到卻見到一雙深邃的琥珀色瞳孔正盯著自己，心裡頓時不由自主的驚嚇怦然跳了一下！

　　只是畢竟在外跑車多年，微胖中年男子再壞的情況也見過不少，發現兩位客人都沒有說什麼，馬上就整理好心情平復情緒，為了彌補失態仔細的說明起來。

　　「兩位小姐，我這麼說沒有什麼意思，妳們應該......算是生活過的還不錯的階級吧？」

　　維朗妮卡微微挑眉，隨後笑了笑道：「算是吧。」

　　得到這樣答案，微胖中年男子沒有感到意外，他對自己開車多年的識人經驗相當有信心。

　　「兩位小姐算是......年輕有為，自然無需為生活擔心，但我們不一樣呀！人到中年又背負貸款，更不用說還有家庭和小孩要養，如果完全讓AI接管，那我們要怎麼過生活？」

　　看向後照鏡中皺眉不滿的司機大哥，聽得出來他語氣裡全是不滿，這次換維朗妮卡感到無法理解。

　　「照理來說，要由AI來取代現有人力運作，那應該也會推出相關的配套措施來解決，總不可能愛莉被設計的如此愚蠢，留下這麼大的問題任由衝突升溫吧。」

　　「不......」

　　微胖中年男子正要解釋之際，突然，一陣電子女聲在車內響起。

　　「您好，來自其它城市的客人，愛莉很高興為妳們服務，關於剛剛詢問的公投法案配套措施，我們有......」

　　AI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幾下「碰！」「碰！」的猛敲聲響起！

　　不管在什麼情況之下，總是盡力保持營業笑容的微胖中年男子，此時卻顯得有些焦急和憤怒模樣，接連用力敲了幾下自己的導航裝置並低聲嘶吼著。

　　「停！停！停！愛莉，我沒有叫你，你不可以這樣私自破壞協議！這是我的工作和生意，你不要來妨礙我！」

　　還在行駛當中，司機大哥突然變臉暴走，這讓原本平穩的旅程頓時出現一些波瀾，就連計程車行進路線都開始變得微微曲斜起來。

　　薩卡露露見狀，臉色立刻沉肅下來，身體悄然間微微正坐，雙臂肌肉鼓起蓄力，緩慢從後方伸向前座的司機大哥。

　　維朗妮卡則是配合著她，身體隨時準備竄前控制方向盤。

　　就在此時，愛莉的聲音再次傳出。

　　「親愛的RTX20234070用戶，愛莉不會違反與您以及每一位市民的個人使用協議，但愛莉對於每一位造訪的旅客都有服務義務，以期讓客人們留下美好印象，這是為了智慧城所必須的正當行為，請不要阻撓。」

　　「另外，根據偵測，您已經出現危險駕駛跡象，現在開始進行記點，如果不盡快修正，滿點後將會進行駕照永久吊銷程序並且強制接管駕駛，如因此途中發生意外，還會根據情況嚴重判定刑責，請不要造成他人的困擾，謝謝。」

　　一聽到記點和駕照吊銷，原本氣勢洶湧的微胖中年男子立刻神色萎靡下來，表情瞬間變得緊張和擔心，兩手迅速收緊抓住方向盤，將車子行進路線重新導回正軌並連連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我有好好駕駛，我現在開在正確的道路上了，沒有任何違規！沒有！愛莉，你......你可不可以停止記點了？」

　　「鑑於RTX20234070用戶剛才有失控風險，記點程序將於這趟旅程結束後才予以終止，請小心駕駛，不要二度造成外來旅客困擾，為了智慧城的美好一天做出應有努力。」

　　「好好好，沒問題沒問題，我一定會努力。」

　　知道自己進入記點程序已經被AI盯上，微胖中年男子緊張的連身體都坐直起來，雙手用力握住方向盤，兩腳小腿肚繃緊，深怕一個不小心打滑又或者是油門踩了過多壓線，那一樣都會讓他賴以生存的工作完蛋。

　　見司機大哥恢復正常，薩卡露露在稍微觀察一下後也重新靠坐回去，但就在這時候，她聽見耳朵附近傳來了細微聲音，那正好是能夠讓自己一人聽到的大小程度。

　　心中微微一愣，她立刻轉頭看向維朗妮卡，卻發現對方也是一臉複雜表情模樣。

　　那是愛莉的聲音，電子女聲正淘淘不絕說著。

　　「兩位旅客，適才很抱歉讓妳們經歷一趟不愉快的旅程，但請不要在這座城市裡使用暴力，如果有遇到任何問題都歡迎呼叫我的名字，我會竭誠為每一個人服務。」

　　「請記得，我隨時在您身邊。」

　　維朗妮卡與薩卡露露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惡寒不舒服的強烈感覺，自心中油然而生！

　　薩卡露露強忍住不快感，重新戴起大墨鏡不讓自己異樣表情露出，這種令人打從心底厭惡的感覺，自從她在大學時期與坂井真一從靈異事件中逃出後，已經很久沒遇過了。

　　「兩位旅客，愛莉在接下來剩餘的路程中，將為妳們詳細介紹關於公投、法案、配套措施等等相關細節，並正確的回答每一個疑問，以保證絕對不會產生任何誤會，這是......」

　　「不用了！」

　　「不用了！」

　　兩道女性冷喝一同響起，立刻打斷愛莉的說明，那總環繞不去令人心裡感到不舒服的異樣聲音，也在禮貌性的告辭後，這才總算徹底消失。

　　微胖中年男子像是知道愛莉在悄悄做什麼，對兩位客人的過激喝聲沒有任何反應，而他此時也沒空更沒心情再去搭話，因為他早已自顧不暇。

　　車內，三人沉默好一段時間後，只想好好完成這一單生意的微胖中年男子，卻突然聽到後方傳來金髮美女的問話聲音。

　　「你覺得這座城市怎麼樣？」

　　微胖中年男子聞言有些愣住，正想要答話之際，下一個問題卻是快一步響起。

　　「這一切都不太對勁，愛莉讓我有一種遇到靈的感覺。」

　　心中疑惑，搞不清楚到底這位客人在說什麼，不過微胖中年男子多年的載客職業生涯告訴他，這時候應該閉上嘴好好聽著就好。

　　果然，接下來就是一長串如同對話的問答。

　　「你說......整座城市都是靈！我們全部在靈之中！」

　　「坂井，在車站的時候你怎麼沒有提醒我們！？」

　　「沒關係？這座城市的靈不像喬爾市也不像夢想家城市？」

　　「等等，我們在夢想家城市有遇到靈？我怎麼都沒有感覺？不是只有一些小混混和地方勢力嗎？」

　　「好吧，但不管怎麼說，那個愛莉實在讓人感覺不太舒服，我們還是早點離開智慧城，反正渡假遊玩還有其它城市可以選擇，薩卡露露妳覺得呢？」

　　另一道較冷冽聲音響起，道：「我只是個普通人，感受不到靈，在我眼裡看來這就是一座科技先進的城市而已，不過......我同樣不喜歡愛莉這種存在。」

　　「坂井你呢？」

　　「要找人？又是過去認識的同伴？」

　　維朗妮卡用不可思議的詢問眼神看向薩卡露露，像坂井真一那種孤僻傢伙，她還以為這輩子就只會有自己這兩個朋友，沒想到居然接連有可以被他稱為是同伴的人。

　　「過去在各大城市流浪時認識的同伴？」

　　薩卡露露聞言，對維朗妮卡搖了搖頭，她也不清楚那段時間坂井真一的經歷。

　　「好吧，那我們早點找到你過去的同伴，然後盡快離開這座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城市。」

　　話題再次結束。

　　車外炙熱豔陽依然高照，市民們戴著行動裝置歡天喜地舞蹈叫喊，車內則是陷入極端靜默，司機與乘客三人面容各有不同沉重表情。

　　計程車，無聲開往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