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你.畫你.

2023/10/21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狼狽的雨

狼狽的雨

被凝視的你

被凝視的你



  前一晚的大雨,讓這城市的甦醒,有陽光和將被蒸發的濕氣,空氣或許乾淨了一些,有別於日常,但其實這裡的日常並不清楚。大抵是污濁又悶熱的吧!尤其是在八月。

  剛剛吃完一頓豐盛的早餐也是非日常,已經很久沒有吃早餐的直美,最近因為積極參加公司的減重比賽和為了在明年達到理想體重,開始進行瘦身的這件事情也維持了半年,已經許久沒有好好享用過一頓正常的早餐,上班前一杯黑咖啡,就開始一整天身體勞動的工作。

  為了逃離規律的生活,利用一天的休息日,悠閒地吃完早餐,來到這座城市,尋找一點不同的觸發與發現。她這樣想的。

  美術館,大概是很脫離日常的一個選項,也或許她曾經很想要讓它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也想經常性的探訪,而現實的確將這個場域和她之間的距離變得遙遠,一個多小時車程加上轉乘和步行,一段說近也不近的距離,不是隨心所至的那種,但大部分是來自心理的距離。

  不得不說已經40歲的直美早就沒有那種整天都在外面奔波的精力了。尤其是擠上擁擠的電車,穿梭人潮,又彷彿像沙丁魚一樣在產線上裝進鐵罐子裡運往下一站,空氣裡混和男人女人、香水與汗,還有電車裡早已吸納的汙濁,這種模式卻是這個城市裡生存的行進方式。

  直美撐著卡其色的陽傘在美術館開門不久就抵達了。溫度很宜人,初烈的陽光像一道打在這棟建築物的舞台燈,眼睛被龐大的白與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現代主義風格的建築物,是在直美誕生的那一年聖誕夜落成的,原來這座建築物與她差不多年紀。只要不近距離的觀察,就看不見雨的汙損與陽光照射的斑駁和風化侵蝕的痕跡,遠遠地這座建築物看起來還是沒有和所敘那樣那麼有年歲。

  直美想:自己嘴角與鼻翼間下垂的線條和眼窩下方像兩筆刀畫出的直線,果然比不上有打光的建築,現在只能靠最方便的美肌模式,讓自己看來還可以。但是那就只限於虛擬的網路。

  空曠的大廳,幾簇聚集的人,聲音都像自很遠的地方傳來。手機也沒有聲響,但直美還是拿起了手機,滑了起來。明明不想在意的啊!

  

  暱稱上的X沒有已讀的狀態。

  視窗的對話還停留在昨天:

  「所以我猜你應該已經發洩過了吧!」 

  直美昨晚留下的這一句。

  

  那是一個自稱是獵人,在尋找獵物的男性。跟所有寂寞的男人靈魂一樣,尋找一個適合意淫的對象。幫助他已經看A片自慰到麻木,再也激盪不起來軀體的憊態,又或是男人的天性,沉溺於視姦好色,或者尋找體液交換的一個容器。反正這樣想,單純一點也好。畢竟也不會有人在意真的原因是甚麼,或者原因就是這樣直率。男人女人都有各自的欲求不滿。

  

  抬起頭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售票口的直美。

  售票口坐著一位戴著口罩眼睛有幾條皺紋的女人問:

  「請問你要甚麼?」

  

  可能是站在這個位置游移不定的肢體或是她敏銳觀察到直美眼神的不確定,也或許這也是售票員的日常口吻。

  

  但是直美很想回答:

  「我也不知道。」內心裡有這樣的聲音。

  「麻煩給我一張全票,謝謝」

       

  掏出的零錢作響,令人感覺煩躁,也不喜歡電子交易「Bi」的一聲,打斷了一些甚麼。反正內心裡的活動也總是不合時宜,不應該在這時候走神的。她想。

  挑高的空間和淺色的泥牆,只有腳步聲與隔著泥牆傳來的汽車聲響,大抵是算寧靜的。大面的落地玻璃在建築物的中間圍繞出一個植物生長的地方,可以看到自然光混和著人造的光線灑落在一片綠中,隔著窗往下看,可以看到人工的植物造景,還有幾張看似隨意錯落的長椅,以及低矮的植物和高聳的樹木,有些從地下一樓向上生長到一樓大廳裡視線所及的位置,已應接近植物的頂端。

  是誰將蕨類、姑婆芋、油杉、雪松、灌木...,打包到了這裡,建築物的中心是植物,是森林的想像,然後才是無機的建築,所處的空間有點像是夢境。她像在空間的裡面又像處於空間之外。又彷彿整個建築像是一個生命體,容納許多有機的運作。此時的空間將內心的喧囂也隔絕開來。

  直美穿著紫色的短針織上衣和卡其色的雪紡印花長裙,辮子綁在一側,只上了防曬乳和睫毛膏,皮膚的毛孔看起來很大,也有沒遮好的斑點。看著玻璃的倒影,她彷彿刻意地來回走著,觀察自己隨步伐搖曳的裙擺和玻璃與森林以及自己的倒影重疊。無意義但有種脫離現實的狀態,和自己有朦朧感,別看得太近,就不用認清歲月。

  「只要有一幅畫能打動我,能讓我想落淚,那今天應該就算是有收穫了。」直美這樣想。

  但其實走進展區之後,內心就隱約有種想哭的衝動,有時候甚至是感覺到某種召喚,被牽引著,是美術館這個空間,還是策展人的架構與思維,或是感受到俗務以外的各種經驗表達都是感性。所以才召喚了不切實際的直美。即使看得不深或是沒有耐心的細看,也還是感動不已。那些囫圇吞棗過於龐大的訊息都融合在一起像是莫內散射的畫。各種顏色混雜在一塊,卻有同一種調性。

  走過紅色的假裝暗房,走進了黑色的屏幕之內,地上的箱子投影出一張床,有人在念不合尋常的詞語,還有一個女子把玩一顆蘋果,在紅色光線的投影的床上,身著學生制服的少女咬了一口。但她不是立體的,就像那些色情片裡的人物一樣,那麼平面,那麼虛假。

  直美在幫X口交完突然問他:「那之前在學校教書的你,都沒有對學生下手過嗎?」

  這個問題的提示早在直美與X見面之前的四個小時,就進入直美的記憶裡。誘惑的暗示經由一些關鍵字而觸發。聽到X說他曾在學校裡教書,就勾起一種好奇心。

  

  「現在的你像是一幅畫」直美對X說,

  「很想把你拍起來,然後回去畫成一副畫」

  「那你就用記憶拍起來吧!」

  

  「如果你真的允許,我真的會好好地畫你,因快感而繃直的身軀,你知道嗎?你的腳尖會在高潮時蜷曲,微隆起的中年男人的肚子,敞開健壯的雙腿而坐,勃起的陰莖在畫面的正中,如你所說的將你畫得那樣乾淨潔白又憤怒,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把尺寸更誇飾一點,射精後那副饜足的表情,眼角有點下垂,你說是很舒服的睏意。」

  

  這些話直美一句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微笑看著。口腔裡還有剛剛刷完牙的薄荷味。目前腦海裡的X是寫實畫。

  

  美術館的溫度越來越低,那些並排陳列的一幅幅大大小小的畫作,有的避不開眼,有的只是手稿潦草,也有的需要停留很久,但有可能還是看不懂。告訴自己有耐心一點,但背包的沉重消磨掉一些直美的體力,也因為已經將近逛了4個小時,身體的能量也似乎耗盡,飢餓感和寒冷,也開始讓她筋疲力竭,找了一個角落裡有坐墊椅子,直美拿出手機。


  看著上午到了美術館傳給X的訊息:

  「我在T市,要見面嗎?看你有沒有空,一切全憑運氣」

  「下午兩點以後」X回覆

  

  美術館與想被口交的男人啊!直美感嘆了一下,看著手機裡時間來到14:16,然後就有一通來自X的未接通話。


  有時一條訊息,或許都過了半天也不見已讀,也或者用慣用單字回覆的男人總是,嗯,ok,這時卻很有積極性,直美明顯感覺到,出現在對男人有利的時候與迴避在女人自身呢喃或有所請求,慾望被滿足和無關緊要女人的感受,男人的想處理的是哪一個,態度顯而易見。


  「你的獵物送上門了。」

  

  直美打完這些字,覺得自己在自輕自賤。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為什麼要這樣,直美對自己有所覺察,但她還是一樣這樣做了。像著了魔一樣,明明感受到的是很鮮明的輕視感,可是卻讓自己置身在這樣的狀態。有種緊張與忐忑心跳加快。


  X曾說:「本質上你就是一條欠幹的母狗。」


  「女性的慾望轉化成男性的語言就會變成欠幹的母狗。是這樣嗎?」  直美自問。

  

  「那麼男性的慾望會是甚麼形容詞,發情的公狗?」腦海裡閃過一部荒謬的電影,一個人牽了一頭驢,要讓男人試試極樂的感覺,直美的腦海裡閃過這樣的荒誕。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樣子變成了驢的樣子,可笑的到底是誰? 


  這是一幅讓直美逗留最久的一幅畫,巨大的畫幅,潔白的冰地在畫面下方略占1:4的位置,有灰有粉有青的白,細碎交錯堆疊,邊緣有光。上方有一種底片相機製造的暗角感。上緣的最邊界是深沉的藍在向下遞減,畫面的中間是即將明亮的天空,左上角有一彎月。極簡的構圖,遠看是白與藍組成的畫,往前仔細看,卻看見不只有白與藍。


  「我感覺到震撼與寧靜」,她對X說。卻意外X會問她今天畫展看得如何這個問題。明明知道下一刻男人會從褲檔裡掏出他的陰莖。這個問題也顯得挺無關緊要的,但這個問題還是將直美帶到那幅畫前,凝視的那個場景。

  

  不記得有看男人的眼睛,也大概只是略過了他的樣貌,但直美也像看畫一樣,凝視了他用手套弄著陽具,直到身體繃緊後鬆弛的的那刻。或許也能讓自己像在看畫時那樣想哭的,但為什麼而哭,或許是感受到自己也在被凝視地想像而進行的生理與心靈的活動。


  「記得幫我買兩包冰塊,這是為了妳的咖啡」X說。


  步行在午後雷陣雨的城市裡十分狼狽,飢餓感,被輕視的,略帶忐忑與不安,這些情緒混和著,像落下的雨水混和著泥巴隨著步乏噴濺於裙襬上,潮濕又骯髒的。直美有時候自己是這樣覺得的,藝術的美並不只存於一種宜人又愉悅的狀態,更多的是混亂與複雜。但也許這種凌亂的美感只屬於個人。假想自己像拉長的電影鏡頭,在緩慢地跟進,焦點在那垂墜而髒汙的裙襬。


  撐著傘走在大雨中,轉乘了兩站的捷運。


  「你現在到哪了?」我5點還有事,X傳來的訊息,讓直美感覺自己被塞在時間的縫隙裡。像一條摺好的棉被要被收進衣櫥的岝縫裡。


  「你可以在捷運站那邊的便利商店買冰塊,那裡比較不會淋到雨。」這是X唯一的溫暖。直美這樣想,或者也不是。


  「我會冷靜的看著A片,打算幫你開門的時候,用勃起的肉棒迎接你。」X這樣說。


  到底是為了甚麼,才走到這個陌生的巷道?是為了看一個陌生男人的肉棒究竟是因為他純粹慾望,還是因為直美自己而勃起,才走到這個陌生的巷道嗎?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直美對著自己喃喃,但她還是照做了。順從地聽取指令。也許是順從自己。


  那是一間在城市裡的舊公寓,一整排的連棟建築,到達時傳了訊息給X以後,生鏽的鐵門就自動開啟,狹窄的樓梯間,混和雨水和尿的氣味,陳舊的建築物散發一種嫌惡的氣味,緩慢地拾階而上,4樓,很容易就會忘記自己數到那裏的直美,覺得這像是一個爬不完的階梯,抵達不到的場域。


  確認正確的那扇門之後,男人開了門,沒有勃起的陰莖,直美快速地確認過。

  

  「有衛生紙嗎?外面在下雨,有點淋濕」直美這樣說。

   X拿了一條浴巾,用這擦比較快。一條有點潮濕的浴巾。

  「坐吧。」X說。

  

  X在地上堆了兩個坐墊和一張可以坐下兩個人的小沙發,面對著那可憐的地墊。


  直美看了地墊一眼。「我坐這?」 


        「對。沙發是我的專屬位置」X說。


  這種坐下來就會和男人下身平行的位置,揭示著已被安排好的部分。原來是這樣,應該已經是一種固定模式了!X早已決定好對待獵物的方式,而他只是要確認這條魚會不會上鉤。直美感覺自己現在就是那條自願上鉤的那條魚。或許只是一瞬間想看看水面上的世界有甚麼不同,就不停地向著幽藍中透出光亮的海平面上浮,那幅吸引直美目光停留很久的畫或許吸引直美的就是在一片深藍漸變而透著耀眼的潔白,耀眼的光。

  

  男人射精後的瞬間,他的腦海裡是否也是潔白的呢?還是跟體液一樣黏稠又混濁其實不美只是慾望的遺留物?人性的醜陋。從來不會令直美感覺到出乎意料,只是失落。將離開的時候,外面的雨仍未停歇。


  「別忘了妳的傘」X說。

  「它看起來很高級」


  直美在玄關已轉身,笑著,有甚麼也彷彿沉回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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