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禮物世界

「平凡花園？會取這樣的名字，肯定既不平凡，也不止是花園而已，並且，是個饒富生命力的有機體吧？」曲垣幽幽的說。

青靈帶曲垣參訪平凡花園。

「上回妳說想約個朋友來這裡敘舊，剛我要帶兒子看病，無法來開門。小海現在很好，不用擔心。」秉風端來了兩杯純露，「天容和承光正在教室那間討論工作。」

這時承光走了出來：「要開拍了，在做最後確認。其實工作是永遠不會趕完。」曲垣馬上就注意到他衣服上的珠寶胸針閃耀著野性光芒。承光見狀對青靈說：「上工期間就不適合帶著傳家寶了，但下工會需要它。」他正要轉身入內，又回頭：「我有個感覺，既然工作做不完，不如坐下來和新朋友聊聊，讓疲乏的腦袋有機會refresh一下。我去叫天容一起來！」

一行人全入座了。

青靈：「我發現許許多多的小故事看似亂無章法的存在世界各處，然而彼此之間卻有著莫名的引力，系統性排列在一起，互相綁麻花似的交織相連，互為藥引或表裡，相互映稱出對方的美與存在此處的意義。當全員融會成夠大的有機體時，會被有需要的人取用、典藏與傳承。」她看了一眼承光，「就好像藝術珠寶那樣，每顆寶石都是一個故事，再小的碎鑽亦然，從埋藏各處到出土，機會與命運串起了DNA的螺旋，長成舞台的形狀，由設計師塑形臘雕，再加工成為珠寶骨架。每顆寶石該鑲嵌在哪個位置，已然默默的排列完成，一切的安排只為成就更大的美意與可能性，好比從細胞之美到人體之美、從磁磚之華到建築之華。」

「這是導演那個驚人的胸針教會妳的事吧。」曲垣喝了口純露，「跟純露截然不同。純露承載了植物信息，喝起來無味平凡彷若一片隱地。不愧是平凡花園的招牌。」

秉風開心的站起來說：「再多來一點吧！」

曲垣搖手：「倒是不用，平凡不貪多，貪的必非平凡。」

秉風坐了下來看看青靈：「看來今晚我們有高人陪伴。」

「高是不高，老則老矣。」

大家笑了起來，也沒人說「哪會老，年輕得很」一類的客套。

「人家是初老，我是高老，直到哪天告老還鄉。初中再來是高中，你們不用急，人人有機會。」曲垣撫摩滑溜的頭頂。

「姊，聽妳描述藝術珠寶，聽起來是在描述愛的關係。」天容看起來精神奕奕。

「妳是說珠寶上的各個寶石之間嗎？」

「嗯。還有更多。」

青靈思索，「……雕塑與建築的關係嗎？」

「是呢！」

「啊！還有故事與故事的關係。」

「排列也是種愛的關係。以及，妳與珠寶之間的關係。」天容露出天天都希望有的笑容。

承光：「對我而言是禮物。所以我做了＜我與客廳之愛＞計畫，又例如我聽說有人做了廢墟臨終關懷，都是在收送禮物。經常遇到需要給出或接受禮物的微小或巨大時刻。禮物人生。」

秉風：「聽起來就是任何有用心的交流。」

「對。而人人喜歡收到禮物，甚至也願意送禮物。禮尚往來是不用人教就想做的。禮尚往來就形成關係。禮物禮物，有禮之物。如果沒有愛，就是假禮貌。」

曲垣：「看來，在珠寶那麼有限的空間裡，就能排列出無限的人事物，我今晚也身在其中了。而那珠寶的創造之初，必曾因著禮物的想法，必曾心中有愛，即使只是瞬間即逝的動機。能感動人的東西表面上是因為美麗、名貴與技藝，實際上是因為背後那愛的動機，造就了表面上的成就。」

秉風興味盎然的聽著大家討論。「那你們能聊聊，你們會如何跟孩子描述自己心中的世界嗎？假如你們有孩子的話。」

曲垣：「他一定會深深著迷，不對，深深陷入時空的概念中。聽我這樣唬爛，就知道我沒孩子吧！面對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些年輕學子們，我會說，時空與我的關係，就像呼叫那不知在哪卻又無處不在的坐騎，搭上它，時空任我遨遊。」

承光：「我姑且來說是個混藝術的，我和朋友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表達方式，即教科書與與評論者所說的媒材、媒介、形式等等，對我而言，媒介也只是時空的一種表達模式，為了要讓身在時空中的人看得懂而採用的制式框架。日常生活中大家很難想像抽離時空的世界與感受，而創作者可以用各種形式揣摩給大家去體驗，各種異於常規的時空旅行。於某些時刻，人沒有移動，只是舞台移動了。

就像小時候的美勞課，我們畫的旅行風景，以長長的卷軸方式，固定在螢幕形狀的鏤空紙盒裡當背景，用手轉動紙卷的軸心鐵絲，整個紙卷就可以從左往右轉，或反方向。用黏土做一個單車騎士的側面造形放在紙卷前面，這個人就可以按照畫面從古代深海騎到現在的雲端，再騎到未來的月球。」

天容：「這個我有同感！當我移動時，跟我在一起的人也一起移動。不是我叫他們移的。當我發現時，他們已跟上了。我想是他們受到感染，連結到我的世界，於是跟我一起轉移到我所在之處。」

青靈：「所以妳那種讓周遭事物跟妳連動的感應能力，也是這種風味吧？」

「或許吧！。其實我並不真正覺得這有什麼奇怪或特殊，好像我原本就來自這樣的國度，感受著這樣的能力。一開始還會想辦法適應他人的反應，現在再聽到人們提出的問號或驚嘆號，我只覺得別人評論我就像評論天氣一樣哪。」

青靈：「我有發現，當事情自己轉向時，我也只能信賴的讓它自動駕駛，只要看著它在我的承受範圍就是了。但也隨時準備接收意外。意外有時是意外的收穫。」

秉風：「真的是意外的收穫！其實看著大家在這裡侃侃而談，我真的很感動。我好像重新認識了自己！不管是時空或媒材、帶頭或自動駕駛，我就是會出現在這裡，建立跟這個平凡花園有關的一切，人們就是會自然的來去，與這個空間互動有無、形成有機的交流。

原本我認為，我的使命是在此充當主人，給出愛的禮物。現在我發現我其實是僕人，甘心且感心的僕人，看著來去自如的主人們，自在自發的在此增添一筆或抹除一筆，就像在水面或沙面上作畫，隨時可以回歸原樣、恢復動態平衡。」

他停頓一下看向大家：「對你們來說或許只是來匆匆去無痕，於我卻是一切看在眼裡，點滴在心頭。只有隨侍在側的打雜全助理可以見證這全部。」

他思索了一下，「於是我可能會和孩子說，當你還小還是個＂主人＂的時候，我是那個在你身旁學習的僕人，僕人是塊樸玉，看似平凡卻蘊藏整座花園的一切，所以能伴你成長。等到你也有能力做個僕人，你會學到如何可以心甘情願、感恩愉快的成為你主人們最得力的助手，成為平凡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