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寫作禮物

一覺醒來。

青靈感到很清爽，頭腦清醒有精神，沒有夢，沒有夢魘也沒有美夢，沒有哪裡痠痛。

她終於在四十歲生日這天完成全新小說。人名雖然不再亂玩文字遊戲，卻取的都是中醫穴道名稱，例如承光穴和譩譆穴屬於足太陽膀胱經，少澤穴、秉風穴、天容穴、曲垣穴與小海穴則屬於手太陽小腸經。

正因為她也很好奇筆下故事究竟會發生什麼？如何發生？而看來不透過實際動筆去寫，無從得知。所以她寫了。期許能像孔子說的那樣，四十而不惑。她把疑惑都倒進寫作的炒鍋大火快妙，再放入悶鍋中小火慢燉，看著疑惑如沸騰的水蒸氣虛無飄渺，飛向抽油煙機，現代人的煙囪，靜候專屬於她的耶誕節那天，疑惑會轉化為聖誕老公公手裡的禮物，交到她手中。

雖然這回的小說一樣深澀怪異，充滿研討，一樣不符合成功小說該有的樣子，例如能激起讀者情緒、高潮迭起、不斷垂掛著「後來怎麼了」的懸念、讓讀者感到雖然事不關己仍一心想參與。但當青靈停止尋求他人的認同，就不再感到孤獨與失落了。雖說真正活在美好世界之人大概也不需要寫作，然而她立於現在此地，不由分說的展開了她那無用的生之慾：動手寫小說。

為了感念藝術珠寶，她心想。感念它帶給她的驚奇、美好與感動。

「恭禧順產！」天容走進她房間：「並且母嬰平安！」

「如同少澤的同盟所說，不知所措、無以名狀時，就跳舞吧！仍舊沒有想法時，繼續跳舞吧！保持跳舞，一直跳下去！如同通里說的，他替人代筆寫信不只是為了錢，也為了自己。跳舞可以說是單純的活下去，也可以是某種行動，一種持續的行動，或一場堅持的信仰。」

天容在她的床邊坐下，青靈繼續說：「雖然古往今來已有很多人在做同樣的事，想出相似的內容、前往無異的方向，我還是一樣加入了。從目的地的角度言之，撞衫並不可恥。橫豎我生來也從未大眾化，堅持自己孤獨可笑的風格亦不可恨，那就全心全意獻給自己，一人獨享。直到發現那一人究竟是哪一人，根本沒有差別，為止。」

「妳就是妳啊。」天容伸手握住她的。

「沒錯。但我也羨慕過我的網友梁丘，羨慕他那放蕩隨興、荒唐、縱慾、神奇的生活，他那油滑的生存能力，以及天才的頭腦，擁有對靈光的感知力，以及傳神描述一切、形容一切的寫作能力。」

她握住天容的手：「妳曾問我快速閱讀的秘訣是什麼。」看著天容眼眸：「因為我也是寫書之人。」又望向窗外遠方：「我會用寫作的角度揣想作者的心意、尋找鋪放的重點，找關鍵部份來讀，其它的快速順過去。就像滿地尋找地雷的人，留意它們可能串起的爆點。我會分辨哪些段落是為了把人物長好、把布偶裡頭的棉花塞滿、哪些是為了推著劇情走而做的交待。只要我沒有相關興趣，就只是隨意瀏覽帶過。像盯著Ｘ光機畫面的海關安檢員，只注意金屬成份的顏色與圖示。」

天容將另隻手也握上去：「今後還會再繼續生下一個孩子吧？」

「很難說。去寫才會想到一切是什麼，才會多想到一點，得到其中一片拚圖。假若多想到了些什麼，就會想要送禮物，把想到的禮物送出去，也許只是送給自己。總之如果再生，肯定不是做雪上加霜的事，甚至不是雪中送炭。真正想做的是錦上添花。禮物生禮物。」

「可我感覺妳已把妳的一切全投入在這本＜有機魔術方塊＞裡了，那要拿什麼資糧來生出下一本呢？」

「有機魔術方塊，就是不管你怎麼轉，都可以詮釋為新的排列，而轉一格動全塊，卡在細縫中的細菌也跟著轉移。至於下一個？放心吧。一切無始無終，隨生隨滅。隨時能生。」

青靈把窗簾完全拉開，回眸一笑：「很開心妳選擇繼續與我以姊妹的關係互動。我參照的角色來自生活中之人，同樣一人可以一用再用，無盡的面向。在各自的世界裡，我們看起來不是姊妹，但拿掉背景設定，就仍是姊妹。生活中遇到的陌生人，說不定就是從哪裡穿越而來的。」她回頭望向窗外的熙來人往。

天容：「影片做完之後就無聯絡了。妳知道鑽石組成員的後來嗎？」

「承光的電影夢可再敷個幾年，可能會來來去去忙各種不同媒材的創作方式，總是記得胸針在他心臟前方微微晃動，那微晃之感，串接起心外的無價之寶與心內的無價之寶。下一段經歷或許就是去成為專屬於他的那隻動物吧。」

天容：「關於他那珠寶傳承，我覺得時空轉移、媒介轉移也只是看上去很厲害，來自家族珠寶的典範轉移才是最美的。」

「可不是嗎。曲垣去平凡花園的那晚，秉風想傳承給小海的主僕關係之說，也是絕妙的典範轉移想望。他接下來看似都沒變動的生活、像常人一樣老去，但心內世界可是變化萬千，是個看似不變的穿梭者。而小海是個如同啟示一般的存在，永遠長不大的活化石、活祭壇，提醒我們總是有看沒有到。」

「妳和變色石組員的關係一如往常吧？」

「是啊。日後也有可能再去找金津，當初去找洪紅時，她可是跟我玩著捉迷藏遊戲和心理戰衛，一個很不受控的孩子。但狀態也是每天變化，陰晴不定，像祈雨祈了老半天，雨仍是愛下不下，突然降雨時也是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對話之中，兩人已移動到浴室。「叫我青青吧，別叫姊或青靈了。」

「但我喜歡妳的名字啊！」

「我才喜歡妳的名字呢，天容天容，天上的容貌，我在妳臉上看見上天的容顏。」

天容笑說：「那不就是妳搭的天景麼！妳的名字也是啊，我彷若在妳臉上看見青天的靈魂。」

「會的會的，靈魂就是不受限而沒有分界的愛之關係，我收到這份禮物了！」

「在哪裡？」

青靈輕巧的用手在天容胸前按壓一下，就像按壓小熊玩偶胸前會發出聲音的按鈕，愛心形狀的按鈕，她邊按邊拉高娃娃音，模仿按鈕預錄的：「I love you！」

她們都笑了。青靈指指方才按壓之處：「就在那裡啊！那個有機珠寶的意象，為愛而生的心意與技藝。當初那個珠寶設計師真正決定投入藝術珠寶創作，是從母親收到她改良的舊珠寶飾品的那一刻開始。母親那讚嘆滿意的快樂神情永久的留存在她心裡。她發現一件藝術工藝不但可用於高貴實用場合，也可以被世界權威博物館典藏，更重要的，令所愛之人滿足。」

天容投以驚奇摻雜讚嘆的神情。

青靈：「不是像珍珠、琥珀、珊瑚、象牙那種經由生物作用形成的有機（類別）寶石喔，而是象徵著有機關係鏈的＂有機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