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散文,原本想寫成小說的。
烏黑略有些亂的長髮,無框眼鏡,清麗的書卷氣縈繞在眉宇之間。我對於這樣的形象特別有好感,不知從何時起,我會把眼鏡與長髮連結到孤獨的靈魂。孤獨的靈魂,那或許是我想要找的同伴吧?
或許能夠相濡以沫吧?如果她是如我所想的那般孤獨,如果我能夠成為那個擊破牢籠的勇士,成為騎士解救受盡囚禁之苦的公主;如果我是個又高又瘦,還擁有不可一世美貌的花花公子。如果她願意接受一個臃腫肥胖、自私自利,還只在成績上有突出表現的書呆子成為她永世的侍從。
但是對於孤獨的我,愛上她就是這麼簡單。我能夠在太陽尚在宿寐未醒的清晨驚醒,向著塞滿雜物的衣櫃低吼著「我愛妳」。起床時的心悸,是從睡眠中甦醒時,由於交感神經興奮導致心跳暫時加速,但急驟的心跳讓我誤以為,是我對夢裡的她意亂情迷。我警醒自己不應該再次陷入愛情,可是那份不知為何而活的迷失感,把我推向了選擇的岔路。當天清晨,我洋溢著成為奴隸的喜悅,踏上了空無一人的公車。
隨後的一年裡,這樣的迷戀,幾乎完全成為我賴以維生的精神糧食,除了愛她,我甚麼都不是。我讀書,我考試,我成為了睥睨全班的班級第一。成績排到了全校前三,當校排第一名的成績單送到我手上時,我閉著眼睛,心中浮現出一張臉,然後我緊緊抱住那張成績單。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可是只有她的眼神是重要的,那個超越一切母親的溫柔眼神。我回到我的座位上,從後排偷偷欣賞著那份美。
升上高二,父母不斷叮囑,「學測越來越近了喔!」、「該要更用功讀書準備考試了喔!」,而我,我在擔心著升上高二要分班。我的擔心很多餘,高二的班級沒有拆散我和她。我的座位被排到了她前面,她甚至會經常找我問問題談天!我經常有幸能參與她與她閨密們的話題,從ASMR聊到BL電影,我從侃侃而談到逐漸難以招架,但我很高興,只要能成為話題的一份子,成為她們的一份子,成為她的一份子。
轉捩點,或者應該是那份友情被察覺到,它不單純是友好,它是我傾盡了孤獨而生的怪物,那麼它也會傾盡全力的以孤獨吞噬我。彷彿豢養著的蠱,反噬了餵養它自身血肉的養蠱人。
一切都還如童話般美好時,友情給予了我與她的朋友們一起看電影的機會,朋友提出一次簡單的邀約,二男三女花了半天,逛著百貨商場,至少我還能與她一起出遊。
所有悲劇的開頭幾乎都是美好,或者至少平凡而幸福的,因為建立起情感之後的幻滅,才能讓觀眾感受悲楚。在寒假結束後,我和她似乎出現了隔閡,在意識之中我感覺不到熟悉的熱絡,『我太著急了嗎?』我開始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自己。我的思考不再清楚,渾渾噩噩的繼續拿著班級第一的成績單。我看不到那份笑容了,她的嘴角開始露出腥紅的觸手,緊緊攥住我的咽喉,收緊。『你憑甚麼喜歡我?』,那觸手上的嘴角露出冷酷的訕笑,『我憑甚麼愛著妳?』、『我不配!』,聲聲催命。考試時我的身邊愈來愈多不同聲音在質疑,我期望看著她的臉能夠平息,聲音卻愈加猖狂。
暑假,我的心智已被蠶食的所剩無幾,天天參與她與閨密集合的讀書會,我卻只能沒有感覺的看著數學題,聲音依然混亂,思考依然混沌。「這題要用階乘,去算那裏的數列。」嘆了一口氣,我還能算數學,這真是奇蹟。看著做完作業,開心聊著天的她。『我應該要開心起來,苦瓜臉可不帥氣啊。』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心底知道,愛不應沒有底線,尤其我確定對方沒有相同的悸動。
所有的格言都會告訴你,不應輕易放棄。在朋友的邀約下,我和她的閨密們,相約喝下午茶。
這是最後一次我在她的面前成為奴僕。此後的讀書會,我腦中沒有渾沌,空無一物,沒有希望,沒有愛情的念想,沒有活下去的慾望,行屍走肉般的活著,漫無目的的行著。
慢慢地,我不再把自己的努力寄託在不愛我的她身上,那並不具意義,甚至不會是追求異性的方法。暑假結束了,我的思戀也同步停止。準備著學測,我專心地在晚自習看書。我開始刻意的,不去在意她的一顰一笑。慢慢的我拿起成績單,腦中沒有了身影。我愈來愈平靜,考試時也沒有了穿腦魔音,我看不到她的臉,只有自己與更多的自己,好好的與自己對話。
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現在的我根本不是在愛人,我只是像古代仰望星空的占星者,用毫無關聯的因,解釋沒有意義的果。現在的我太差勁了,如果沒有改變,那麼星晨亦不會為我所動。
學測,放榜,節食,健身。我不為了一個具體的她在改變自己,只是單純的厭惡過去。我確實把自己變得與過去的自己相差甚遠,我也不再刻意在意她。可是有一天,我站在走廊上發呆,她出現在我的背後,我什麼也沒說,她也不發一語,我們只是彼此互相友好的笑了笑,一起站著發呆。如同純真的孩童,與朋友之間毫無猜忌與情緒的簡單友情。
那一刻我記起來了,成為一張畫面,刻印在我記憶的一處角落,一張白紙上。
原來,那些我愛上的人,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她們只是恰巧讓我心動而已,可我並不愛自己,也就更不可能愛她,我根本沒有懂得愛是甚麼。我總是一昧地追求,我從未低頭看看,自己如履薄冰的理智。於是那些情意纏綿,成為了不可名狀、無聲無色,的憂傷。
我沒有真正原諒過自己啊。每一天都是恩賜的煎熬,我在國小畢業時就已經死了。此後每一次的心動都是為了讓我這座沒有心的木偶活過來,可心動,卻吞噬了我。
坐在椅子上放著歌,我努力的想把這一切破碎,記錄下來。我瘋狂的敲著鍵盤,快節奏的音樂促使著我打字打得快一點。舞曲戛然而止,響起舒緩的鋼琴聲。
「まだ 足りなくて,まだ 消えなくて。」歌手Aimer渾厚而溫柔的嗓音劃破了我心裡某一處極其柔軟的部分。過往所有累積的情緒,讓那塊看似萬年不化的堅冰,逐漸融化。我開始感覺到眼眶又紅又腫,從歌聲裡暫時抽身,我發覺我已經泣不成聲了。眼淚流淌在冬日乾枯的面龐之上,阻塞著呼吸的是那份無人得見的強烈悲傷。『我有多久沒有流淚了?』新冒出的念頭瞬間被悲愁的浪潮吞沒,方才拭去的眼淚轉瞬又再次布滿臉頰。我想振奮自己停止哭泣,卻感到自己的四肢只能無力支撐著無法抽離的自己。我繼續按下撥放,繼續著我無法停止的淚水。
突然一陣刺痛,淚水沾到了方才破裂的,正在流著鮮血的青春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