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電影從第一幕開始就會一直抓著你的眼睛,直抵結局之路;而有些電影的分鏡、節奏、對話宛如讓人走入了令人犯睏的22度中央空調室內,只差一裹棉被就可以讓你進入夢鄉。而2013年的經典電影《恐怖攻擊直播》(더 테러 라이브 / The Terror Live)就是前者,從尹榮華(河正宇 所飾)接到了來賓的call in時,整齣電影就像是失速列車,一路往終局開去。仔細查閱才發現,這是屬於金秉祐導演的巧思。它讓電影裡的時間與觀影時間一致,使得觀眾完全走進那風暴之中。
故事開始於一名從主播台降職的尹榮華主播進行廣播節目開始,我們可以從他對應廣播節目的態度以及表情就可以猜測出「他的部份歷史」。電影相對於戲劇而言時間更為有限,不可能為了一個人物設定就擴充成一個獨立段落,因此要怎麼用鏡頭說話,就是電影巧妙之處。
以《恐怖攻擊直播》來說,它的三幕劇的第一幕觸發點就充足地完成了這個任務。一名自稱是炸彈客的民眾朴魯奎call in,揚言要炸掉麻埔大橋,尹榮華作為被貶官初次在新頻道首次接到這個意外事件時,以一種「搞什麼」姿態回應炸彈客,如果不是套用這個環境(被貶職)、狀況(不順的職場狀況),很難讓尹榮華去觸發這個「關鍵」,這讓後續的歹徒朴魯奎可以在談判上擁有立足點。這的確就是透過鏡頭說話的一種重要關鍵。如果一開始沒有河正宇的演技,就沒有辦法連帶到串連到他有可能激怒恐怖份子。而當麻埔大橋炸毀之後的節奏,更點出另外一個重要的主題──「對話」。
無論是寫作或者觀影,我相當喜歡「對話」。原因是越是精準的對話節奏,越能激發出一種腦內的延伸世界。這跟敘述式的描述是走在兩個不同的角度。小說或者劇本中的描述都是使用「文字」來具現化他們想要建造的世界,無論是老壞腐朽的街道或者是殘破不堪的巷弄,透過文字的堆疊,再透過讀者的想像,建構出世界。而影像創作則以這樣的文本作為基底,藉以創造出可能符合文本的影像具現化世界。
而對話呢?它靠的不是作者所加註於他人的,它靠的是讀者的腦內世界。透過兩個人的對話,閱聽人會融合自身的腦內經驗與知識藉以消化資料。在爆炸發生之時,尹榮華與新聞局長車台恩開始針對這個案子交談,尹榮華想藉由這個「獨家新聞」爬回主播台,因此開始跟局長進行交涉,我們透過他們的對話,了解兩人過去的恩怨情仇,也透過尹榮華開始在廁所使用邊用電動刮鬍刀邊交涉來理解他對於這個獨家胸有成竹。
另外,當局長與相關人馬現身廣播節目現場開始架設相關設備時,每一個互動、鏡頭、對話、換領帶、抽煙,都在試著拉出尹榮華與車台恩的交情以及深藏在兩人內心的城府對決。
對話成為了這齣戲劇的張力所致。毫不拖沓的節奏與音效,維持著90分鐘的對話高張力,實際上這也是金秉祐導演的用意,靠著時間軸的推進,他試著讓觀眾觀影所體感的時間與電影裡事件發生的時間一致。因此時間線上編排非常巧妙,朴魯奎兩次電話離開的時候,都是觸發下一個談判局面的改變,從電視台高層到政府機關,每一個人都希望尹榮華「拖」住時間,實際上也拖住「電影時間」流動的速度,設法去填滿那90分鐘的每一個段落,讓觀眾們的觀影時間幾乎與電影時間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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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魯奎在電影時間軸之中的兩年前因麻浦跨海大橋的施工工程問題而不幸喪命,而原本這個意外是可以避免的,只不過當時進行高峰會的關係,全市的警察、醫護並沒有辦法即時感到現場救援朴魯奎。而這齣事件宛如路邊的小石細屑一般,不被任何人記住,也沒有任何人道歉。朴魯奎在生前最常聽尹榮華主播新聞播報,並且認為他是一個信任的人,在死後,其子朴晨佑為了想讓父親被這個國家給重視,希望以朴魯奎名字犯案,並希望得到總統的道歉。而我們都清楚,無論在世界上哪一個角落,任何的總統幾乎不可能親上火線面對歹徒,即便歹徒的原始訴求只是要「道歉」而已。
尹榮華在這整件事件中,宛如砧板上的魚,過去的他曾經在這個體系中受惠,也成為了把柄,也作為新聞台局長車台恩手上的武器,牽制、居中協調、試著讓朴晨佑以「污名化」的方式作為落幕,那麼如此一來,就可以不必在出面道歉。
諷刺的是這樣的事件即便放在現代也是層出不窮。多少工安事故之後,高層都再三懺悔,確保改進,但事件彷彿說好不落單,屢次粉墨登場。每個人位於不同位階,都擁有不同思維的腦袋、視野。
有時的確只能做出那個「所謂令人討厭」的決定。
十年前的我在看這部電影時感到相當憤慨,但是十年後再次收看時卻感到心如止水。究竟是「冷漠螺旋」是不會終止的宿命,還是看了太多既視感的故事?
無論如何,《恐怖攻擊直播》成功地將這個故事背後的所要攜帶的「本質」帶給了我們。我特別喜歡尹榮華最後按下炸彈開關時,望著鏡頭的表情,大樓逐漸倒塌,而他只是無語的望著螢幕,彷彿映襯著真實世界的狗屁倒灶荒唐世界。
尹榮華手中最後獲得的炸彈按鈕是來自於已被狙擊槍殺的朴晨佑,只想要獲得一個認真道歉的朴晨佑只剩最後握在手上的炸彈按鈕。即便引爆,也無法逆轉世間的輿論、風向、價值觀。SNC大樓早已清空,只剩他與尹榮華,他們早已落入了警方的劇本之中。無論是無情的殺人犯標籤,還是賄賂行之有年的無良主播。
最終朴晨佑只剩那個炸彈了,什麼也不剩的他,即便絕望,但手中的那顆炸藥說明著自己還能對自己父親有所貢獻的機會。只不過他最後也沒有按下的機會,炸彈引爆開關也交給了尹榮華。尹榮華透過眼角餘光看見新聞台的畫面,看見自己的前妻也因麻埔大橋第三次引爆而被抬上救護車,傷重不治。剎時,失去名聲、愛人,什麼都沒有的自己,似乎與朴晨佑有所重疊,他凝望著手中的炸藥,聽著警方攻堅口令,諷刺的聲音無比冷冽。
最終,他按下了開關,完成那個炸藥被誕生時所賦予的使命。
引爆無情──無論是有理由或者荒謬,只作為理性反面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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