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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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卡帶

父親車上存放著許多卡帶,從黃品源鳳飛飛相聲瓦舍那一夜我們說相聲,但錄音帶早就被時代淘汰了,就算是同樣的歌曲及節目,也已有了全新的軀體。母親是位護理師,輪班制常讓她需要不斷調整作息;父親則是保險業務員,由於工作時間比較彈性,所以夜晚常開著車載我到醫院接母親下班。對我來說,醫院從小就是不陌生的。常聽到奶奶與市場攤商閒聊時,總說少進出醫院的好,不吉利。但兒時的我始終不能理解這樣一個使人安心的場所,是如何被大家置換成違反比例原則的恐懼。

在弟弟出生前,我是家裡的獨子,更是家族裡最小的孩子,備受寵愛。由於父親跟奶奶姓的緣故,爺爺奶奶對我更是關懷備至。雖然家境算不上富裕,但仍然是在衣食無缺的環境中成長。親戚們待我極為友善,兄弟姊妹間時常一起嬉笑怒罵,當真是三春盛景。

小時候,父母教導我要做一個誠實的人,誠實而友善。尊重我的意見,尊重我的想法,在90年代能夠在這樣民主自由的家庭中長大,我以為我已經沒有什麼不滿足。

「媽媽,你哭什麼呀?」坐在候診室外頭的淺綠色座椅上,我看著母親擦拭著她的淚水。

「妹妹走了。」母親哽咽著。

幼稚園的我沒辦法理解母親的傷感,對於這四個字也沒有半點實感。但我記得那畫面,我抱向母親跟她說沒事的。

多年後母親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我才知道原來要懷孕三四個月才能確認寶寶的性別。比我還要年長的約克夏在前一年得了腫瘤逝世,母親說弟弟很快就要出生陪我了。

「說不定是牠轉世來陪你的呢!」我歪了頭。

對我來說,年少時判別這句話真不真實的感受,遠比快樂與悲傷還要來得更加清楚。

但母親待產的那一天,我焦慮的神情被班導師看穿。我平淡的說著母親今天去醫院待產了,有點擔心母親,希望沒事。老師只說了你不也健康的生下來了嗎?別放心會沒事的。

從教室的窗戶可以直接看見我們家的屋瓦,我望著家的方向,也只能虔誠地向家祈禱。

弟弟與我差了九歲,母親告訴我這是意料之外的禮物。長大後我才知道,這種事九成五以上都不應該發生意外。

「趕快過來,阿慶跌倒了要叫救護車。」母親衝下樓,打斷我與堂哥正沉浸在PS裡頭的興致。

我只記得跟著奶奶上樓,看見父親滿身玻璃碎片以及流著鮮血的上半身,突如其來的衝擊使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顫抖著雙手,目送父親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母親跟了上去坐上救護車離開。弟弟還在牙牙學語,只慶幸正熟睡的他並沒有目睹到這樣的場景。父親離開後我默默坐在角落流了幾滴淚,母親找了鄰居嬸嬸先來打點家中的大小事。嬸嬸看見躲在一旁的我便靠了過來關心我的狀況,但我隨即擦拭掉了淚水跟她說我沒事。

三四個小時後吧,父親與母親回來了。看著父親捆貼著繃帶以及縫線,卻能正常走路讓我放心不少。母親說很幸運碎片避開了眼睛,也沒有傷害到重要器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鄰居告訴母親我很勇敢,沒有哭鬧,母親則是抱著我安撫我擔驚受怕的神情,我還在顫抖,不過那時候已經明白了勇敢是大人歌頌的價值。

接下來幾個月,父親都在家中沒去上班,睡覺與打理家務事是他這幾個月唯一呈現在我眼前的樣子。話少了很多,也不如以往開朗。

某一次母親騎著車載我去上學的路上,告訴我父親欠了銀行約莫兩百萬的錢,因為做保險收入不穩定,再加上理財不當又常交際應酬,導致經濟每況愈下。

「我和爸爸說了,如果他的經濟狀況一直沒有改善,也沒有想辦法解決,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我會跟他離婚,帶著你和弟弟回到外婆家住。」

母親並沒有鉅細靡遺地繼續解釋,我愣了幾秒也不知道做何回應,不知該從何問起,坐在後座彷彿這早已習以為常的景象,在我不可掌控的情況底下隨時有可能逐漸崩塌。母親的言詞中同時帶有信任以及依賴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雖然故事的最後父母並沒有離婚,父親振作起來努力工作,同時償還債務。但那些年在無意中,我營造出另外一種形象:原本應該隸屬於父親的角色,缺席不在場。家是什麼呢?這問題在這些成長的過程之中不停叩門向我詢問。

國中的我牽著弟弟稚嫩的小手亦步亦趨走上臺階,在放心與不放心間逐漸把它鬆開,看著他往幼稚園的門口緩步離去,過程中仍戀戀不捨頻頻回首。我必須轉身的果決,不然他很快就會哭了起來,而那失去依靠放聲大哭的畫面讓我既錐心又疲憊,只是哭的永遠不能是我。

依賴他人是否是一件危險的事,因為每一個人都會讓你受傷。在往後十多年之間,每個人失望的神情在我眼前停滯,最終像是過去被丟進內車廂一捲又一捲的卡帶,擺放在那,徒留在那,倒轉不許也播放不可。

『我卻卡在機器裡一直倒帶,要明白,或許一天你再離開,或許一天,我會看明白這也是愛。』——盧凱彤《卡帶》

卡帶會被時間淘汰,機器終究也會壞。而時間往往是隻溫馴的白兔,儘管不完全是牠願意的,但偶爾牠也會被逼著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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