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小酒館裡喝得半醉,男友忽然說到他大學同班兼室友,那傢伙⋯⋯怎麼可能⋯⋯「那個誰,記不記得,」男友說,「你打賭他一輩子單身⋯⋯」我猛喝一口酒,快說說怎麼一回事。
對啦,我是說過,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室友有一張窄長臉,眼神明亮,高個頭,左撇子,乍看女生緣應該不錯。在一次寢室聯誼後,我的室友向我打聽,還說他的某些角度有點像松阪桃李。我趕忙告訴男友,幾經慫恿,他的室友終於邀約她去看電影。我們覺得挺般配的ㄧ對,自以爲撮合了良緣。結果卻完全出乎意料,那天約會回來,我室友隻字不提發生了什麼,悶悶不樂好一陣子⋯⋯
我和男友是眼盲的邱比特。只怪我們只想作功德,卻沒有事先作功課。
男友偷偷告訴我,他的室友有個不外顯的缺陷:他有點約會恐懼,每當他想試著說些什麼,卻只能支支吾吾,結巴語塞。就像蘋果芯藏著一條毛毛蟲。原來那天是明月照溝渠,可憐我室友拋開矜持,努力開啟話題,滿心期待在言談中了解彼此,反觀另一頭,他糾結語調與用字,怕說出無意義或裝腔作勢的話語,讓自己變得可笑,一陣遲疑,才發現已錯失說話的時機。就好像搭上誤點的航班,始終在半空盤旋,塔台管制ㄧ再拒絕降落的請求。
我跟室友解釋他的社交障礙,但她恨意未消,直到畢業多年,仍拒絕再談此事。
男友望著琥珀色液體的杯底,自顧自地開始。話說疫情剛開始的那年,他室友的春天終於蹣跚而來,透過交友軟體,跟一個住在東海岸的女生聊天。遠距的對象是他刻意的選擇。他們年紀相近,一開始的文字短訊和照片,然後發展為長段訊息,接著是每天語音留言,愈聊愈深入,她生日的時候,他送她電子卡片和熱門貼圖。寫著滿露骨的愛慕。他發現彼此有許多共同點,無痛交換spotify 歌單,那時他是軟體工程師,而她在環境保護單位做研究人員。如此「交往」幾個月後,正當疫情大爆發,他和那未曾謀面的網戀已確認彼此是「真愛」。
直到ㄧ個周末夜,女生要求視訊聊天,他當下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他找不到理由拒絕,另一方面他期待自己可以破除心魔,在「真愛」面前談吐自如,就像透過文字聊天時一樣幽默風趣。然而,當手機畫面出現她清秀的圓臉,瞬間他就像被施了魔法,僵如泥俑,有嘴無言。語言彷彿在ㄧ個單行道。女孩子滔滔不絕說著生活瑣事,似乎沒有發現他絕望的沉默。
然後,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總歸一句話,他強烈地想要跟她見面。面對面,在真實的世界裡。他竭力抵抗這個欲望,但不管怎麼樣,都被一種既軟弱又頑強的熱情緊抓不放。爲什麼會這樣?他知道自己麻煩大了。
那時疫情持續蔓延,他們總說著好想約見面啊,但時間ㄧ延再延。終於約好見面時,他們已經聊了一整年。他知道她很想去露營,地點就約在宜蘭的露營區。說到這裡,男友放下酒杯,眼神迷濛的說,露營這個點子很不錯,他略過一些故事細節,直接說到結尾。
他們約在冬山車站。女生遲到了很久。他打電話給她,沒有人接。他只好傳訊息說自己先到露營區。他抵達預訂的帳篷,先把行李擺好,升起火,拿起鐵壺煮沸水,給自己沖了一杯咖啡,黃昏時下起大雨,他持續的發訊息和打電話,仍然杳無回音。
晚餐烤牛肉片,配上冰啤酒,雨滴順著帳蓬滑落,蛙鳴鼓聲般響。四周靜悄悄的,他最後打了一串字:「你在哪裡?」就熄燈鑽進睡袋。睡到半夜,雨停了,他走出帳篷,看見他此生所見過最清透的星空。
隔天,回音終於傳來,只有一個字:sorry。
就這樣結束了一段疫情戀愛關係。
男友說,他室友不知道那女生是不是跟他一樣,也有約會恐懼,才會臨陣脫逃,但他真希望她能看見那雨後的星光⋯⋯後來,他又去露營了很多次,幾經嘗試,終於遇上他的女友,也就是會如約現身的人。
認識一個人,ㄧ開始你以爲是偶然,ㄧ段時間後你可能誤以為是命運,然後那一天到了,你學會了,開竅了,懂得了一切的ㄧ切只關乎選擇。男友說著醉言醉語,我只好請店老闆幫忙叫代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