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是阿堯。若真要問我對奇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大概就是上課時我都會楚楚可憐的拜託他借我網路玩神魔之塔。他雖然都會用一個好麻煩的眼神望著我,卻沒有一次拒絕我純真的笑臉。哈,真是個很不坦誠的人。」
「我知道他們六個人很好,也偶有耳聞他們似乎時常吵架。不過高一時的我都沉浸在動漫和遊戲世界裡,沒有多加過問。跟他熟嗎?也不是很熟啦。頂多知道他玩遊戲挺厲害的,那時候有妲己的人都被大家當神一樣崇拜,我很敬佩這樣的強者。」
「你說我怎麼會跟他越走越近嗎?那也是無意之中開始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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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跟小柏本來就是那六個人裡面最要好的兩個,從以前就看的出來他們就像是核心中的小小核心。我知道他們兩個都是相對自由和有主見的人,對於其他人認為「團體就是要緊密」的想法不太能認同吧,所以後來看他們也不太跟別人走在一起了。
升上高二後,小柏碰巧跟我分到了同一班。我一直都是一個挺隨遇而安的人,有時候小柏也會帶我一起去找奇,算是比同學再好一點的朋友吧。
高三之後每個人都逐漸意識到學測近在咫尺,該開始上緊發條。起先跟我同補習班的阿明常常假日找我唸書,他也是一個想滿多的人,聽許多關於他家庭的故事,我才意識到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是什麼意思。因為我以前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居多,跟朋友玩在一塊就足以讓我非常投入。男孩子之間比較不擅長分享心事,在熟識這些人以後,間接發現生活中有太多我不曾注意過的事情。
小柏偶爾會揪團去河堤打籃球,但不愛打球的奇卻都會跟著小柏來找我們,那時候他和小柏,我和阿明,應該算是兩對還不錯的好兄弟吧。不過臺北冬天的冷,是從空氣中濕冷到能穿透身體的那種刺骨,尤其河堤邊硬生生又降了幾度。奇卻還是每次都跟小柏一起出現,讓我很是疑惑。
「你冷的話要不要先回家?」我問奇。
「沒事啦我不會冷。」
我覺得他很奇怪,如果是我的話看起來又冷又無聊,早就拍拍屁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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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邊聽著奇跟小柏聊天的話題,十句有八句不離價值觀的交流。小柏常常分享他自己生活上的煩惱:愛慕隔壁班女生啦、未來要考哪個學校啦、家人管教太嚴格等等。奇也幾乎每一句都能回應,每一個想法都和他有來有往。不過有時他獨自一人望著遠方的表情,常讓我覺得他好像想得更遠,更深一些。
幾次機緣巧合之下,我們回家後都相約一起打遊戲。我很喜歡和他玩,他對遊戲的認真讓我感覺終於棋逢敵手。有時候一不小心跟他研究攻略研究的過於專注,一回神就是凌晨三四點。過程中我慢慢的,慢慢的更了解他這個人,正是因為不理解所以讓我產生好奇心。
他開始偶爾會透漏一些煩惱讓我知道,例如他跟小柏又因為人際關係的事吵架,或是家裡高一時的變故,奇對每件事都有說不完的想法。他的想法都是其來有自的,時常覺的他看事情的視角既單純又複雜。只是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
我生日那天的午休,奇約我去秘密基地說要給我禮物。我們家從小是不過生日的,也沒有與朋友互相送禮的習慣,直到我看見那張卡片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感謝以及祝福的話,他很真誠的謝謝我總是鼓勵著他快樂一點,別再為別人瞎操心。
也許是太意外和感動,我沒想太多就親了他的臉頰,我們深深的擁抱在一塊,僅是如此而已。
在其他朋友面前,我們倆並沒有過多的互動,只是日復一日重複著放學回家玩遊戲,假日相約到圖書館唸書,後來也不再跟小柏及阿明一起行動了。我們兩個除了對方以外,幾乎在別人面前都扮演著一齣敬陪末座的戲碼。我們兩個有時候像是見不得光的小情侶,在檯面上仍舊不免對許多人際關係虛應故事,但在帷幕之後,共享許多只有彼此才能感知到的默契以及不曾對他人訴說的秘密。
聽他分享事情很有趣,有些時候忍不住也會半開玩笑地糾正他那長出三千煩惱絲的思緒,他會用一副委屈的神情,還有被看穿的眼神瞪大眼睛看著我。真傲嬌,這局是我贏了吧!他誠實的反應總是能害我笑得合不攏嘴。
有些小小的惡趣味,小小的鬥嘴,沒有太多顧忌以及目的,關係就如花田一般蔓延開來。年少時和時間跳著華爾滋,你來我往,在那近乎無人之地緊守著他的存在。
「阿堯謝謝你,我常常想事情都好沉重,很多時候不想給你太多負擔又忍不住想傾訴。很多事我覺得都不是對錯問題,為什麼不能人人都像你一樣好好傾聽別人的心情,各退一步就好呢?」
「哈哈你看你,又想這麼多,你只要別再習慣一直說沒事了就好。」我輕輕撞了一下奇的肩膀。我知道他很為別人著想,很重感情,但也很愛逞強,希望他能夠學著放輕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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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業式前幾天,奇和我說打算幫菇慶生。
「我們中午打算去吃百八漁場,也買了個蛋糕給菇一個小驚喜。」
「好啊沒問題,到時候放學我再去找你們。」
放學鐘聲響起,原本收拾書包準備離開教室的我,卻被班上另外幾個同學留下。
「走吧阿堯!一起去吃飯!」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了起來。
盛情難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我想跟他們吃個飯再去慶生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而且如果我沒去他們就會各自回家,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我就和奇說我晚點再過去。
沒想到時間沒有算準,當我打算過去時他們已經結束慶生準備回家。
我還是到了現場想給個簡單的祝福,但一到那邊卻覺得氣氛不太對勁。奇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頭也不回走的很快。我問菇跟其他幾位朋友發生什麼事,他們才和我娓娓道來。
「奇剛才說你臨時不能來的時候突然哽咽,我們都被嚇了一跳。」
回家的捷運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心想著該怎麼辦?等等還要一起去唸書嗎?
左思右想,他卻自己先開了口。
「好煩,我真的不想生你的氣,你明明先答應了又跟他們去吃飯。」
「我⋯⋯我拒絕不了他們。」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擅長拒絕別人。所以我才覺得更生氣,氣自己又氣你,不知道該不該責怪你。」
「我那時候沒想太多,只是覺得沒一起吃飯應該也沒關係。」
「是⋯⋯你就是不會想太多的人。」這句話聽得我心似乎被刺了一個洞。
「對不起。」
我真的做不到,拒絕別人對我來說好困難。我不知道會讓他這麼生氣,也沒辦法像他一樣最後都能順著自己的心行動。我,想到這突然控制不住滑落臉頰的淚水。
他驚訝地看著我,原本強忍情緒的他看到我哭的那一刻,眼眶也泛滿淚光。
我們兩個人想說些什麼卻又怕多說多錯,但眼淚一直流一直流,無法掌控情緒的感覺讓我好害怕。想理解他卻又無法理解,更讓我自責的是,再也沒辦法像過去一樣在他面前永遠一派輕鬆。
列車從民權西路一路行駛到三重,僅短短五站的間距,我們卻凝滯、停格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也不敢放聲大哭。捷運三重站到了。
「我想⋯⋯先回家休息,今天就不唸書了吧。」我感受到奇想追上來的步伐,硬是出了點力伸手把他制止住。車廂門一開,我快步穿越人流朝著出口奔去。邊跑邊哭,越哭越大聲。
那時候我想得太少,他想得太多,但我們都沒有深深地潛入心的裏側。
我和他在對談嬉鬧不斷地生活中,各自佯裝著自己理解對方很多,逃避早已預見到的事實。我說不出口,說不出對我來說,他的存在意味些什麼。把相處中累積下來的傷口,輕描淡寫看作笑話,把那些在意包裝成同理,最後反覆惡化腐爛。
時間是不會等人成長的,它會逼著你做決定,逼著你面對終究需要解決的一切。
我愛他,但我不能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