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story青春進行式≡
台北陰雨天幕朵朵傘花下,一個身著濕漉白衣但溫柔堅定的身影引領著台灣#MeToo遊行人海。二十二歲的鄭益瑄成長於台北,目前生活在中部,是彰化師範大學輔導與諮商學系大五的學生,當性別浪潮拍打而來,她又如何游出屬於自己的一股流向?
國中時期的益瑄和班上許多同學同屬「腐女」1行列,填滿日常的是那些悄悄搜刮的漫畫、無意間找到的網站資源。「同性戀」一詞,在和樂的班級氣氛中,是可被討論與接納的,益瑄也發覺自己較容易受同性吸引,開始思索自己的性向,然而,對於當時的她而言,為自己貼一個「同性戀」的標籤仍過於沉重。於是在聽過朋友繪聲繪影描述在文章中看到人類可能「原廠設定」皆是雙性戀的概念後,便暫時將自己擺放在「雙性戀」這個她認為相對安全的位置上。
初入高中時益瑄結識了一位學姐,相處過程她漸漸感受到彼此之間蔓延的情意,初次深探自己的情感,益瑄不斷在洶湧的情感亂流中,找尋出究竟只是深刻的友情還是混入了愛情的流動。
渾沌模糊的界線之間,所幸有學校輔導老師的協助,益瑄漸漸摸清了自己的感受。就算釐清了自己的情感,和學姊開始交往後,益瑄察覺自己內在仍不安於將同性戀一詞掛在自己的身上,選擇繼續維持雙性戀認同。這段感情後來因雙方家人的發現與不認同,無法負荷社會壓力、被出櫃的學姊與益瑄結束了波折的戀情。
上高二後,益瑄與學妹開啟新的一段愛情故事。學妹是個不喜歡肢體接觸的人,在許多次的一同探索中,了解到學妹是「無性戀」2者,然而這並不影響益瑄對學妹的情感,因此益瑄發覺比起性別,更吸引她的是人本質的靈魂。渡過國、高中期間這段混亂的流域後,益瑄在眾多標籤中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一張──泛性戀3,並一直沿用。
身為性少數族群一員,益瑄很早就開始關注性別相關議題,二〇一六年的「讓生命不再逝去,為婚姻平權站出來」音樂會,是十五歲的益瑄第一次上街參與的社會倡議行動。「超好笑,我那個時候是有點偷偷摸摸地去參加,還很怕自己被鏡頭拍到然後被家人發現。」益瑄捂住嘴笑著說出那時內心的忐忑與緊張。不過親身感受到二十五萬人為了議題聚集到凱道上的壯觀與力量,即使當時還沒完全接受自己性向的特別,還沒有太多勇氣,如此的體驗讓她感受到自己並不孤單,在台灣有許多也投入其中的人支持,於是喜歡接受挑戰的她決定開始為自己關心的社會議題起身做點什麼。
就讀中山女高的益瑄剛升上高二時,得知了校內許多年來一直不斷發生的狼師事件,校方的避而不談與不透明的處理方式,促使她參與一群高三學生共同策劃的一場小行動。她們預計在921地震防災演習後在操場上向校長、老師提出重視校園性騷擾事件的訴求,不料,演習當日全校學生集合至操場後,卻馬上被告知解散,不用繼續往常的防災、救護演練,於是這場行動便在走漏風聲下撲了空。萬幸的是,在她們勇敢走往司令台,面對威嚴,事先準備的陳情書最終仍有遞交到校長手中,並讓校方積極正視校園內性騷擾事件的處理。首次投入行動,益瑄了解到實際發聲才是她認為能夠推動議題的方式。
「那時我們的群組有個超級可愛的名字,叫『婚姻平權小可愛』。」回憶起為二〇一八年同性婚姻合法化公投連署奔走的情景,益瑄忍不住噗哧大笑。那時每天下午三、四點,她便滑著手機查看當天有哪些捷運站的連署宣傳需要人手,以決定晚上的去處。募集連署的過程並不容易,站在捷運站出口角落的昏暗燈光下,獲得寥寥幾份成功簽名的連署書,益瑄與夥伴背負著迫在眉睫的連署期限及門檻壓力,不厭其煩地向路過的陌生人一遍遍說明同婚公投是什麼,為什麼如此重要。
經過許多人努力後,挺同公投案終於通過連署。眼看著公投日將至,自己卻隔年才能有投票權,還想再做些什麼的益瑄,決定在學校的高三教室進行跑班宣傳。這是益瑄第一次自己發起行動,每天午休時和幾位志同道合的友人進到其他班級,投影出簡報、拿起講台上的麥克風,呼籲有投票權的同學把握難得的權利,為公民議題投下屬於自己的一票。
就算用盡所有努力,開票當天反同方仍取得壓倒性的通過,一時之間許多為同婚奔走的挺同人士捲入了失落與自我懷疑的漩渦,自殺自傷潮與「運動傷害」停滯了許多人的腳步。蒙上一層灰暗的低靡氛圍卻反而明亮了那些益瑄重視的溫暖——結束蒐集連署書後的團體交流、許多人一起的大擁抱、開票後大家關心彼此的通話……受訪時益瑄甩了甩頭似是要擺脫低落的氣息,然後環抱著手臂邊回憶道:「我們並沒有輸,至少我們讓社會開啟對這個議題的接觸跟討論,能夠有這樣的成果其實都是大家盡心盡力的結果。社會運動就是一個受傷、治癒、受傷,又再次治癒的過程。」
從二〇一六的凱道同婚音樂會到二〇一八同婚公投,這樣一段主動參與倡議行動、為了同性婚姻平權奔走的時光,使得益瑄找尋到自己在社會運動中的角色,「想做沒有人去做,但我自己覺得很有意義的位置跟事。」
這些高中時期的探索及性平運動參與,不可或缺的是學校輔導老師,在她的引導下,益瑄不只在自我探索陷入困境時有盞明燈可以被溫暖、照亮,老師還發現益瑄適合當助人工作者的特質,並建議她未來的方向。因此益瑄更是篤定那時自己想要成為諮商師的目標,努力進入了這位老師的母校彰師大就讀輔導與諮商學系。
進入大學後,益瑄更是積極主動地嘗試在性別議題中學習與倡議。分為學校、社區兩組的彰師輔諮系不只是輔導、諮商、教育的能力培育;同時,這群未來的社工、輔導老師與諮商師們也可能在助人時遇到性別議題,因此,對性別議題的敏銳度、處理能力也是該系致力培養學生的。
「我們都開玩笑說彰化是個沒有夜生活的地方。」中部的生活一開始對益瑄來說無疑是很陌生的,相較於繁忙、眼花撩亂的北部,在這邊無論是生活環境或是議題討論,都是安靜、簡單及稀少的。為了拓展見聞,除了系上的課程外,益瑄也奔波於許多校內外社團及活動,例如:在台中基地做志工;進入校內性別友善社團——性別酷兒研究社(性酷社),並成為社長;也擔任學校性平會的委員,繼續為校園內的性別事件奔走。於是,被性別與社會議題不停沖刷著的她,決定調整跑道,以社工為目標修習社區組課程,將成為諮商師的期許向後放。而夜深露重、亮晃晃的系館內,獨自工作或與夥伴討論,成為益瑄在中部的夜生活。
大學期間,最讓益瑄印象深刻的性別議題就屬二〇二二年的台中狼師事件。當時正值暑假,回台北的她被詢問能否作為學生代表,參與人本基金會向台中市政府抗議的記者會。益瑄開著車,載著身在台北同樣關心校園性騷擾案件的同伴們,趕回中部為這場行動盡一份力。臨危受命的她,拿麥克風對著市府門口大聲呼籲市長出來面對、給社會交代。益瑄描述自己發言後鬆了一口氣的心聲:「嚇我一跳,根本沒有想到會需要上去發言,原來我已經可以被信任去做這件重要的事。」
從自己的性別認同、高二時校內的性騷擾事件,一直到大學期間的活動參與、去年的台中狼師事件,性別平權與性暴力一直是益瑄最在意的議題。
二〇二三年初,台灣再度掀起了#MeToo運動的浪潮,也正因身處相關領域,每當校內同學、朋友求助無門時,總會向益瑄尋求意見。當議題的討論轉變為兩極的網路筆戰,負面的影響籠罩著整個社會;當焦點模糊於各界名人間的八卦,議題聲量漸趨削弱,益瑄與同在中部求學及高中認識的友人決定自力舉辦遊行,希望能夠營造一個正向、溫暖的環境,讓性暴力議題在同理與接納中好好地被社會討論。
在短短一個暑假內成形的遊行,選在周日下午舉辦。繁華而熱鬧的西門町,對街便是益瑄與友人們籌辦的遊行現場。隨著人潮聚集,台北午後灰暗的天空也逐漸壟罩著街頭。遊行隊伍啟程,發言人們一一說出對性騷擾、性暴力議題的訴求,撕開結痂而扭曲的傷口,描述曾經遭遇的不公對待,那些委屈的淚水混合著豆大的雨水,沉重地落在台灣的土地上。深深埋藏的傷痛在遊行得以被訴說、看見後,才是癒合的開始。
遊行的尾聲,雨勢漸小,隊伍也即將繞回到起點的展覽區,面向著西方的天空,陽光撥開雲層,金黃色的光暈灑落在每一個參與遊行的人身上,似是象徵著台灣對性別議題的希望亦會撥雲見日。
「我原本沒有預期遊行、展覽可以辦得這麼好,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參加,真是太感謝夥伴跟自己願意付出時間、心力一起完成這件很有意義的事。」並非由正式民間團體發起,純粹以學生身分第一次獨立策劃大型活動,益瑄更清楚感受到,原來自己已經有能力可以發起議題的討論,也開始有能力觸及自己想要為台灣這座小島做些什麼的理想……〔精彩全文都在《好感∞》vol.2紙本雜誌〕
1腐女:源自於日語,指喜歡男男戀(BL,boyslove)題材作品的女性。
2無性戀:Asexuality,指較有不易生理上的性吸引,性慾望較低。
3泛性戀:Pansexuality,產生生理與情感吸引的對象不一定是特定的生理性別或性別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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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翁榆絜、陳妍希、賴語彤
資料彙整:陳妍希、紀語柔
文字:翁榆絜、賴語彤
攝影:翁榆絜、葉乃慈
照片提供:鄭益瑄、陳彥慈
插畫:翁榆絜
責任編輯:翁榆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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