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好 - 3 - 吉屋

2023/12/18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打電話給房東……跟……」
「到底怎麼了?」
「千萬別看。」他滿頭大汗地轉身看著我。
小連急忙著要把我推走,但是我還是看到了。他的雙手觸碰著我,我感受到他的恐懼與顫抖,我們退到樓梯旁,彼此沈默與停滯。我的頭皮從來沒有如此發麻,冷靜似乎已經與我們遠離,我拿起手機,雙手連手機都無法握緊。
中間的房門半掩著,
內容如同你們想像。

【4月19日】


失眠的味道在我舌尖打轉,只有苦澀的熱美式才能有效中和。錯置的鬧鐘以及失控的阿龐讓我感到有些神經衰弱,我試著敲了阿龐房門三次,按了兩次電鈴,但終究無人回應。嚴格上我試過敲了樓上各間住戶的門,但是很巧的是昨晚大家不約而同地出門去了。


我不想大驚小怪,因此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安穩地過完這個工作天,合約的問題已經到了一個段落,接下來是擴廠而伴隨的人事調動。大家總是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這刻,我收到很多資訊,無論內轉或者長官私人調動。


「曼姐。那個──」小雅好像等了我很久,她在我電話轟炸過程中的空檔湊了過來。

「怎麼了?」我無心不耐,只是有太多混蛋主管為了自己部門喜歡的「女新人」跟我抱怨考績的事,我很想跟他說考績跟含香腸技術是兩回事。


「我不想打擾妳,但他希望妳趕快回電。」小雅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曉得正奎到底有什麼大事要囉唆,實際上從某一個層面來說,他也是應盡他該做的。

「妳應該有跟他說過我不談私事吧。」我說。


「當然,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尋常,話都說不清楚,聽說是跟『夫肯』有關的。」她說到夫肯時,我心頭揪了一下,此時我才想起昨天半夜他的確打了三通電話,沒簡訊、訊息,因此我猜測又是一則酒精才引起的聯繫。

「好,我知道了。」我撥打熟悉的內線電話。嘟嘟聲並沒有維持太久,我從他接電話的口氣可以感受到他的焦急,畢竟夫肯是我們在一起陪伴我們的忠心小夥伴。由於這兩個禮拜我忙著搬家的事,將夫肯托給他照顧。


「小曼。」

「怎麼了。」


「夫肯……」

「牠怎麼了?」


「我昨天半夜有打給妳。」

「我以為你喝醉了。」我冷冷地說。


「我回家時就發現牠怪怪的,後來帶牠去醫院檢查,牠的情況很不樂觀,應該被人餵食奇怪的東西。」他說話有些顫抖,我知道並非在開玩笑。

「什麼?怎麼可能。」


「真的。」

「你這兩天有帶牠出門嗎?」我不敢相信。


「沒有。牠就突然就──」他的斷句使我崩潰,我反而希望他把話說完,這樣等於讓我站在死刑台邊緣。

「不是,為什麼啊?」我哭了,兩行淚無聲地落下。


「我不知道,這禮拜妳也知道我們在忙大單簽約的事,我根本沒帶夫肯出門。」他解釋。我討厭他急著撇清責任的口氣,我當然知道。

「那怎麼可能?妳的女人嗎?」我說完就後悔了,但我還是說了。


「小曼,跟她無關好嗎?」他的口氣變得刻薄。

「那還有誰能進你家?」


「妳不要只是臆測就想定人罪好嗎?」

「所以呢?撇清責任就是你會做的?」


「天啊,要是如此,我幹嘛打給妳?」

「你還不清楚嗎?我不是要你解釋什麼。」


「妳可不可以理智一點。」

「你不要隨便一口氣就覺得『這樣』就好,牠是個生命耶。」我很大聲地說,這笨男人永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我今天可是有個重要的報告,我──」他的急躁無法掩蓋他的心虛。

「好吧,你上你的班,牠在哪?」


「我們常去的動物醫院。」他說完答案時我就用力地掛上電話,直到這一刻我很慶幸我們的分手是完美的值得。


因為一個靠不住的男人永遠只會記得「解釋」。


我急忙地離開公司,關於那些龐大資料的整理只能留給美好的假日,我請小雅把它們全部丟到令人不悅的雲端。很熟悉的角落,去年我還帶夫肯來這裡看皮膚病,我從沒想過現在要為牠打理後事。獸醫已經幫我聯絡了業者,他的建議是進行火化,由於詹先生完全沒留我的聯絡資訊,那傢伙離開醫院後就沒接手機了,因此當醫院看到我的出現時,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在我閱讀資料時,我似乎閱讀到了更多無法細數的玄機。醫生跟我說明死因並非摻入毒藥所致,毒藥通常是路邊草沾染農藥所致以及摻入老鼠藥的食物。而夫肯不同,應是食用含有木糖醇的食物而導致肝臟衰竭而離開的。一般來說木糖醇是常見的糖替代品,對糖尿病患者來說是很好的糖替代品,也因如此,它大量地應用在我們的生活中。

狗的胰島素濃度與人不同,食入含有木糖醇的食物時會引發低血糖症狀,只要劑量超過0.5g/kg就會肝衰竭。過去曾有兩種案例,一是狗狗誤食口香糖,只需一顆可讓體重約為4公斤的小狗肝衰竭;另一個是狗用漱口水,若未加入固定水量的商品被狗狗直接誤食其木糖醇含量也會超過牠們的肝臟負荷上限。隨著含有木糖醇產品的增加,狗狗誤食中毒的案例也隨之增加。


只是……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這是很慘的一天,我拖著沈重與謎團下車,走在即將蒞臨週末的熱鬧街道,我無意打起精神。自從那天開始,詭異的房東、失控的阿龐、錯置的鬧鐘、夫肯的離開,使我心力交瘁。


「天啊,妳還好吧?」是小連,正在泡咖啡,我開始羨慕他看起來無所事事的樣子。

「哦,今天沒辦法陪笑了。」我打開信箱檢視一下是否有帳單。


「妳這樣說就太見外了。」又是習慣的動作,我討厭他那若有似無的笑。

「我今天很慘。」我只想用一句話總結。


「既然都這麼慘了,不差一杯咖啡的時間吧?」他將咖啡遞給我。

「看來你觀察力不錯。」純粹的熱美式,此時我才想起只跟他喝過一次咖啡,也在這裡。


「通常會想加糖奶的人,接下咖啡時總是會抬頭看看四周呢。」他說。

「真的嗎?」我雖然想脫口說出『不見得吧』,但為了應有的禮貌還是回應了一個女孩會說的話。


「不說這個了,今天發生什麼事啊?」不知道是我演技變差還是我真的太累了,他的話抽得真快。

「這有點冗長──」我喝了一口咖啡,正在考慮要不要跟這個看起來很蠢的大男孩聊這些事情。


「不聊的話,就陪我吃晚餐吧。」他的話就像脫韁的野馬,他不僅聳肩還用雙手托著後頸,一副早就知道我會說這句話的樣子,因為我的『改天再說』已經掛在嘴邊。

「喂,你是想約我還是只想聽故事啊?」我吐槽。


「邊吃晚餐邊聊故事是最好的。」他露出非常憨的微笑,我很想說「想約老娘的話等下輩子」,但最後我還是答應了他的邀約,原因是他約我去吃春水街上的麻辣鴨血豆腐。可能是我太久沒吃了,他一提到我就想起令人懷念的味道。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膚淺的外表,跟賞心悅目的人吃飯心情應該不會太差。




麻辣鴨血豆腐加泡麵,這是我大學時期的最愛。


「我覺得妳可以查看看,這太奇怪了。」他聽完夫肯的事情後,突然問起。

「怎麼查?」無論怎樣都於事無補了吧,我想。


「至少可疑的點很多啊,譬如夫肯送過去時,醫院應該早就發現衰竭了吧?怎麼可能會讓狗狗待在那裡,自己就走了呢?另外即使手機不接總會傳個訊息吧?」他說的疑點我都知道,但我就是因為太了解正奎的逃避心態才完全不去懷疑。不過光是如此,也確定小連的確對我有奇怪的好感。一般來說具有好感的男伴都會有「前男友效應」,只要能揭穿前男友的不是就會盡全力推理跟附和,若能多成功吐槽前男友一件事,就會在嘴角的微笑上記上記號。

「他那膽小鬼作不出來這種事情啦。」我笑著說。我們喝了一手啤酒,彼此都有點情緒。


「劈腿的人有時候決心會好到不可思議。」他語重心長地說,臉紅紅的。

「聽起來你好像很有經驗。」我笑著問。


「這種經驗大家都會有啦。」

「喂,別一桿子打翻一船人。」我隨意地拍著他的肩。


「好啦,我也是隨便亂扯的。我要是你前男友也不會這樣做,細節粗糙、用意太過明顯。」

「是啊,我真搞不懂到底惹到誰,這聽起來就像是蓄意殺人。唉。」


由於多喝了一些,情緒容易失控,等我回神時已經淚流滿眼,我不確定是事件本身,還是我想起了哪個部份的回憶。而小連只是默默地看著我,遞給我難用的餐巾紙。


「你也拿面紙給我嘛。哇,好丟臉。」他笑了一下就拿出面紙包給我。

「看來妳還很清醒呢。」他說。


我們這頓餐吃了很久,為了讓我平復心情,他說了些自己的事情。小連是做線上直播的,透過贊助與平台的廣告收益來賺錢,我從沒想過玩遊戲還能這樣賺錢。當然光是如此沒辦法支撐自己的所有支出,剩下的時間以SOHO族的方式維生,幫忙寫網頁、賣東西、經營網路各平台,應有盡有。我有問他為什麼不找一些穩定的工作,他說他只會帶來其他人的困擾。也是,他說話的樣子還是保持尚未社會化的模式,肯定被同事跟上司輪番洗臉,洗得膚質吹彈可破。


雖說如此,這樣的他卻讓我很羨慕。

我再次想起美好的大學生活。


我的難過、不解與複雜的情緒,

隨酒入肚。


那天晚上,我跟他在走廊上道別,

也許是氣氛使然,還是我卸下心防,

我跟他提到關於鬧鐘的事情。


「真的假的?」他驚嚇的樣子就像小孩子一樣。

「真的。」我要他別那麼大聲,雖然隔壁房的小麥還在上班不在家,但我不想大聲宣揚這件事。


「可是這怎麼辦?」

「我想了想,這很難查證。」我說,也許是不用獨自承擔,我變得比較能放鬆。跟小雅或者好友提到時,總不能好好喘一口氣。也許是因為分享的對象是同處於類似空間的鄰居吧。


「這有點誇張。難道我們這麼高科技的鎖也沒辦法防範嗎?」小連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有聽過房東說過一些事情嗎?」我把那天簽約時,把房東奇異的行為告訴小連,包括那句最讓我恐懼的『小心指紋別掉了』。


「天啊,妳認真的嗎?這是在演恐怖片嗎?」小連看起來就是膽子被吃的樣子。

「哇,看來你很害怕。」看了他的反應真覺得好笑。


「不是,妳也太淡定了吧,我要好好請我們的鄰居討論一下。」看他想到處串門子八卦,我趕緊拉住他。因為我想起來更為詭譎的事情,但我很猶豫要不要跟小連說。

「等等,還有一件事。」我說。


「什麼?」他問。

「你膽子看起來有點小,我不知道要不要──」


「喂,我只是天生是演戲的料別這樣。」他轉身看我,認真小聲地問:「妳還好吧?」

「你跟阿龐熟嗎?」


「熟啊,我們常一起吃早餐。」

「他最近還好嗎?」


「還好啊,不過這幾天他好像都去面試了,都沒看到人。他怎麼了嗎?」站在保護阿龐隱私的角度,我在思考怎麼詮釋我那天所看到的狀況。

「我最近有遇過他一次──」正當我由於該怎麼說時,我們倆都聽到一聲巨響。


砰!


我跟小連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

也許是哪個聲音太過清晰,

像是重物摔在地上的聲音,

又有點像是重物擊中牆上的聲音。


我們不約而同地向上看,

因為聲音從樓上發出來的。


「妳……妳有聽到嗎?」他尷尬地問。

「有。」


「這聽起來不太尋常。」

「要去看看嗎?」從聲音聽起來應該是我房間的正上方。


「對了,我怕是我醉了,我剛剛上二樓就有──」他準備移動時,搔了搔頭髮。

「你說味道嗎?」我也聞到了,我以為是誰沒倒垃圾,也以為是我真的喝醉了,最後我們喝了幾乎兩手的啤酒。那種味道很難形容。


比臭掉的餿水更為濃厚,

帶有著一種能讓人輕易嘔吐的濃郁味道。


小連走在前面,我們都不清楚眼前的情況,

但是肯定不樂觀,味道從二樓到三樓之間樓梯變得更為濃厚,

當我們站在三樓平台時,我認真地乾嘔了一下,

小連的全身都在發抖,我輕輕拍著他的背,

雖然沒有鎮定效果,但我們仍然穩定的前進。


三樓樓梯上去後要經過一個小彎,

走到那裡時,我的酒幾乎已經醒了,

我跟小連都大概知道是不好的事情,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小連的身體像是石化一般。


「怎麼了?」

「小曼……」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哭泣。


「妳趕快下去樓下,拜託。」

「什麼?」


「打電話給房東……跟……」

「到底怎麼了?」


「千萬別看。」他滿頭大汗地轉身看著我。


小連急忙著要把我推走,但是我還是看到了。他的雙手觸碰著我,我感受到他的恐懼與顫抖,我們退到樓梯旁,彼此沈默與停滯。我的頭皮從來沒有如此發麻,冷靜似乎已經與我們遠離,我拿起手機,雙手連手機都無法握緊。


中間的房門半掩著,

內容如同你們想像。


房門外盡是血跡斑斑,

一隻斷掉的手掌躺在地上。


走廊黃色燈光照耀之下如此亮眼,

斷掌不僅僅只是斷掌,

他的拇指被狠狠砍下一節,

用不知名的黏合物,黏在意義深遠的指紋辨識孔。


發出的巨響應該是屍體撞擊牆面所致,

兇手不知道用什麼技巧,製造出戲劇化的一面,

讓我跟小連有機會捕捉到那精彩的砰擊瞬間。


之所以稱呼為他殺,

是因為眼前這種情形不管怎麼說都與自殺無關。

他或者她,我都無法確認臉部其面貌,


等等,我剛剛是說了兩個他(她)嗎?

那是因為就觀察而言是如此。


死者的脖子被懸掛著,

在空中飄盪,


依照體格來看,死者的身體應該是男生,

但是頭應該被掉包過了,


是個女人的頭,

用粗糙的縫紉法將屍體跟頭縫合在一起。


那張瞪著大大的臉我無法忘記,

那張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臉龐,

細緻、年輕、充滿著活力的第三者,

正奎最喜歡的新歡。


即使她多麼犯賤,

我認為她也不需被如此對待。


也許夫肯的死亡,也獲得解答了?

兇手將含有木糖醇的產品給夫肯食用?

然後在正奎的租屋處把這個女的殺了?


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

但無論如何,這些事情都不該發生,

我不知道是誰,但這傢伙肯定連變態都不足以詮釋。


黑暗中,我跟小連癱坐在春水居三樓,

恭迎我們真正的「吉屋」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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