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三一個冬天裡,我邂逅了一個女孩。
她跟我同班,但我從來沒有主動找她講過話,上次跟她說話還是女孩不耐煩地催繳作業時。某次音樂課,我翹掉了體育課最後老師的集合,書包揹著就往音樂教室走去。
我是音樂人,專長是鋼琴,我是學校合唱團的伴奏。那時候的我,一分鐘都不想浪費在複習或作業上,只想多彈奏哪怕一分鐘的鋼琴。
體育課的下課鐘還沒響,我已經坐在音樂教室的鋼琴前。通常班上同學下課會先去販賣機買水,有些男生則會把握時間多打一下球,我可以彈奏到上課鐘響,此時此刻音樂教室宛如我的秘密基地,音樂老師也准許我在她的空堂時間進教室練習,前提是要整理好鋼琴。
然而今天,意外發生了。
我曲子彈奏到一半,忽然聽見教室的門開起的嘎嘎聲。我驚慌失措地轉頭,開門聲藏在體育課的下課鐘裡,而我看見了那個女孩。
她是依綾,班上數一數二受歡迎的女生。不僅成績好,運動也不錯,但或許是班上男生被她深深吸引住了,女生班際球賽的項目永遠有她的位置,就多少有些浮誇了。可是這個時間點,依綾出現在這裡,難不成她也翹課了?
「齁……原本想要彈彈看鋼琴的,沒想到被搶先了。」依綾失望地說。「欸宇翔,你會彈鋼琴嗎?」
依綾向我走來,我慌張極了,如果被班上同學看到怎麼辦?
「嗯……會一些啊。」
「那你彈啊!要不然佔著鋼琴幹嘛?」我沒有回應,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但我是玩音樂的,言語無法表達的,就交給演奏吧!
菊次郎的夏天,久石讓的知名作品。明明待了三年,我卻還沒有彈鋼琴給班上的人聽過,於是彈了一首簡單但活潑的曲目。這首曲子的話,依綾會喜歡的吧?
「你彈得還不錯嘛!平時看不出來欸!」依綾露出驚喜的表情。「但明明現在是冬天,你卻彈夏天的曲子,你這個還真荒謬。」
看到依綾的表情時,在一連串的荒唐下,我鬆了一口氣。但是面對冷不防地吐槽,我又想給她一點顏色瞧瞧。我彈了蕭邦的冬風練習曲,先用幾顆簡單的單音鋪陳,接下來是一連串高速的下行琶音。
如果是這首的話,她應該會嚇一跳吧?
「沒想到你連這首都會欸!」依綾打斷我的彈奏。「可是應該要換人彈了,你彈那麼久人家也要彈啊!」
依綾將我推下鋼琴椅,自顧自開始彈奏。她彈的是淚光閃閃,很久以前有歌手翻唱,歌名是陪我看日出。
修長的手指撫動琴鍵,長髮輕輕蓋住依綾的臉,眼睛一直盯著琴鍵,生怕有一顆音按錯。生澀的觸鍵,踏板也並沒有在對的時機踩下,但她周圍卻充滿色彩,也許是因為她彈鋼琴的樣子,真的很美。
我就這樣呆站在鋼琴旁邊,直到她彈完,上課鐘響。
「欸不要發呆嘛,我彈得如何?」依綾走到我面前。
「我覺得曲子進行的蠻流暢的啊!」我沒想到她會問我評語,而且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說作業以外的事情。
「我覺得踏板應該要再早一點踩。」思考幾秒鐘後,我這樣告訴依綾。
「那你坐下。」依綾讓我坐在琴椅上。「你示範一下。」
「好啊,我想想……。」
依綾一屁股直接坐在同一張琴椅上,身體輕靠在我身上,開始彈起鋼琴。
「幫我踩踏板喔!」
毫無道理和前兆可言的「合奏」,依綾應該是在捉弄我吧?但一看到依綾彷彿在發光的眼睛,我被他的專注感染了。我開始配合她的琴聲,用踏板柔和依綾彈出的音色。一時間配合完全進入了狀態,我下意識與依綾對視一眼,她也以一抹微笑回應我。
「這節是我們的課吧,怎麼還有鋼琴的聲音?」我聽到同學的聲音,霎那,同學們開了門。
這應該是最尷尬的瞬間。
「沒想到你都暗地行動啊!」音樂課報告跟我同組的以理調侃道。「搞了半天你竟然會彈鋼琴,還是別班口中合唱團的伴奏啊!」
「我……我才沒有行動好不好,我哪知道依綾也喜歡鋼琴啊?這明顯是意外!」我不想被班上少數的朋友誤會,但我現在心裡卻不由自己地一直想著依綾彈鋼琴的身姿。
被朋友調侃不說,就連跟我私下很好的音樂老師在提早下課後都問我是不是喜歡依綾。
「欸宇翔,平時看你都不跟合唱團的人講話,沒想到你會主動出擊啊!有瓶頸記得找我啊,姐我一定挺你!」
一堂音樂課後,我,劉宇翔,我這個人徹底被放進同學們的目光了。面對音樂老師的玩笑,我甚至只能臉羞面紅地傻笑帶過。
「我還沒想到,你這種邊緣人其實也蠻有趣嘛!」依綾下課後主動跟我一起走回教室。
「你確定你是在誇獎我嗎?」
「同班那麼久你都還沒找我講過話欸,你也不看看其他男生。」依綾瞇著眼湊到我的臉旁。
「我就不太會聊天……。」我脹紅了臉,不敢看她一眼。
「沒事啦。」依綾摸了摸我的頭。「你彈鋼琴的時候,很帥喔!」
我們才剛認識吧?
「再長高一點,你就有女朋友了。」她對我做了鬼臉。
我們還完全不熟吧?
「可是相比看日出,你不覺得冬天就是要看雪嗎?」依綾突然話鋒一轉。
「看日出也很浪漫吧?」
「不行啦,看雪可是冬天專屬的浪漫喔!」依綾說道。「要是有雪的鋼琴曲,那該有多好?」
當前的感情,該怎麼下註解呢?
「德布西的雪花之舞。」我回答道。「總有一天,我彈給你聽。」
於是我在冬天裡,邂逅了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