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深藏在內心的惡意,
就像孤島一樣,就像聖域一樣。
除非自己,生人勿近。
有時甚至自己,也不得靠近。
【現今。連】
我並不是單純那種毫無同理心的血刃之徒,實際上過去豐富的心理治療與臨床經驗告訴我,她的眼神已經背叛了她的人生。雖然只是一瞥瞬間,我看見了那眼神中背後的危險。連我這種不需再害怕黑夜與意念的人都會感到一絲恐懼的危險。那是生活在迷途城市之中,因為被世故文化與社會性所侷限住的野獸,一旦開啟了通道,她的新人格將會全新佔據她的一切。
多數人對解離性人格有所誤解,依據解離性人格的定義與分類,我們總是框架在那些充滿電影味道的人格轉換現象,實際更接近過『人性轉變』的我更能分辨出那些細膩過程。人格的複雜性其實超越固態晶體的晶體結構,那些固定排列、晶向、物理特性的差異,其實像是微小性的人格分野。我們敏銳及敏感的天性會把所有投射在自己周遭的事件有效的分門別類,都在那些默默的狀態下進行。
所以,稍不注意,染上壞習慣只是發現了這些狀態已經扎根而已。
那些被隱藏的人格,其實是社會中更加危險的一群,被所謂的社會性給框架住的人生觀,只是他們的偽裝,他們只是想對世人說,『我也一樣呢』而已,殊不知他們心底深處的惡意若用言語描述可能會使你眉頭深鎖。就像看著天生可愛的寶寶哭鬧,滿懷愛意與稍有困擾的表情安撫著,實際已經想好背後一百種可以取人性命的作法,而裝作微笑的人,可能不是少數。
每個人深藏在內心的惡意,
就像孤島一樣,就像聖域一樣。
除非自己,生人勿近。
有時甚至自己,也不得靠近。
為了確認我的直覺是否正確,我做了一個慶祝Party。那是她心情不好喝紅酒的夜晚。從社區的監視攝影機都清楚地看見她帶了好幾瓶紅酒回家。整個火鍋Party其實是一場心理測驗的包裝,三位鄰居都擁有可獨立進行「樹木繪畫測驗法」分析的雇員。在餐桌上進行樹木描繪當然是相當不自然的作法,因此三位學生都準備七到八種簡單的心理測驗對話,雖然只是對話測驗,我已經蒐集到足夠有用的資訊,但若有更為具體證明的樹木測驗,那是再好也不過。
利用鋼琴教師談到教授小朋友描繪小豆苗的基礎下,他們悄悄地進入了樹木描繪的範疇之中。由於喝了大量紅酒的酒精效應之下,她那令我印象深刻的筆觸更加確定我的猜測。試圖掩飾的筆觸,看見了樹木中具有大量切斷枝條的現象及樹幹傷痕,幾乎不用判斷樹木的高度就可以看出應是小時候造成的陰影影響了她。
然而因為後天成長關係,可以發現筆觸細節及樹幹陰影,呈現著一種極大反差的差異,內心敏銳善感但有充滿威脅知覺,彷彿同一顆樹中擁有兩種靈魂一樣。將鉛筆放平塗色及樹枝前端尖銳是否代表著一旦探聽到危險,就會奮不顧身地攻擊他人呢?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是她第一次進行這種測驗,那種刻意的描繪方式應該是經過訓練,或者經由有研究心理測驗背景的人指導,讓她刻意地將衝突的筆觸堆疊在一個畫面。我自己記錄了她描繪的先後順序,藉以分析實際潛藏在她潛意識的答案。
最後,我們在聊天中可以發現她似乎有好幾件感到懷念或者遺憾的事,一個在高中時期及大學時期。這種答案的確定都是來自於『話題轉移』,由於三個人各自認領了不同屬性及領域的話題,我們藉由先前的職前訓練,已經將這些話題先後順序作了調整,這樣可以快速地在幾場談話中分析出聊天者的印象深刻的經驗以及不願說出的經驗。
那天之後,我找了幾個人調查,發現了幾個有趣的消息。她的高中男友似乎前景美好,大學就出國留學。我不特別將觸角延伸到她高中男友的現在成就,而是將方向轉往高中的所有蛛絲馬跡。另外她大學的社團生活經驗似乎更好查證,我們很快地確認她可能非常接近我想要的目標。在所有調查進行過程中,我指派了代號『715』進入她的公司面試,由於常駐於她公司的派遣員工還是新手,要讓他搞清楚狀況,我還多花了一些力氣。
讓代號715成為誘餌只是我私自的恩怨,剛好一魚多吃也是不錯的選擇。如果要犧牲一些人員來達到效果,最好要找已經準備汰換的傢伙,代號715、737、785都是。
接著根據她這幾天在房間的習慣,我挑了六個細節進行微小更動,最後令她最驚訝的竟然是鬧鐘,而不是我認為更為明顯的細節,於是調查的部下又多了一項待辦事項。
為了確認她的心理狀態,我走訪了她前任男友的住處,以及拜訪了杜小姐,訪查方式自然是利用737雇員進行調查。為了加快調查的速度,我們以半脅迫的方式要杜小姐配合我們進行調查,包括前任男友詹正奎跟她的所有相處細節。
一開始我並不了解杜小姐為何如此恐懼小曼,後來從那些小細節中我才確認小曼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報復,更勝於一般的報復。杜小姐提過小曼早就知道詹先生跟自己的事情,時間長達半年。身為同是女人的爭寵模式,要在男人留下一些女人才會注意的細節,應該不是太難的事情。
小曼能夠忍下半年的煎熬,竟然只是沈浸在「套話」當中。要女人改變姿態與外貌是很簡單的事,只要有足夠的時間,絕對可以重回舊夢。杜小姐非常確認小曼在最後半年的過程中,仍然在知情的情況下與詹正奎發生頻繁的性關係。最終,一直到杜小姐發現自己的生活逐漸失序與受到莫名的迫害之下,才強制要詹正奎結束這段藕斷絲連的過程。
令她感到更為不舒服的是,小曼可是非常輕易地就答應了。
就像是『好啊,我隨便』的態度結束這一切。
實際上會被覺得只是利用性的性愛,應該就是因為資訊密度隨著多次的性愛開始遞減過後,詹先生應該開始變得一無是處而已吧?這與我當時看到灌醉自己的小曼相差太遠。我的猜測是她身上存在著某種程度的自己,就像是心底的「軍師」,會下意識地為她打造心裡所想要『世界』,而外人不知情的眼裡,只會看見故事中楚楚可憐的自己。
那深陷於悲傷失戀中的她,的確不像是演戲,
除非那個軍師已經深化在她的心底角落,
就像是個導演一樣,她本人只要做好上戲的角色就可以。
光是如此臆測,可能有失謹慎。
為了測試這女人的底限,只能利用動物。
實際上帶夫肯去動物醫院進行檢查診療的人是杜小姐。
我們對夫肯掉了包,
牠現在應該還跟杜小姐還安置在我的個人倉庫裡。
如果連自己的寵物都無法感受傷心的話,
那應該就可以確定答案了。
當我決定將計畫說給詹正奎聽的時候,
就聽到他的激動地允諾。
不過他就算他不想配合演戲也沒關係,
我對男人沒有憐憫之心,
即使他配合演出也絕不能留下活口。
我必須設計出一些不自然現象,將送去醫院的時間拉長、告知時間、死亡時間拉長。詹正奎那種奇異的行程,若是給常人知悉,恐怕會引來不停地追問與質疑,但是小曼的態度就道盡了一切。那有點像是作給外人看的感覺,雖然她看起來是真的傷心。但實際上她連自己的寵物都認不得。
好像只是看到大體,哭了哭,簽完手續,就可以下班了。常人也不會在接到如此噩耗的情形下,還能跟一個不熟的鄰居聊天吃飯吧?我甚至多次引誘她回到這個話題,她只是繼續嚼著口中的美好,即使哭花了雙眼,我仍然看盡她的眼底的眼神。有點像是──「事件結束了呢」、「我都處理完後事了啦」。
這種人可能比殺人放火的反社會人格更加危險哦,
如果你們只是定義在「做的事情」上,可能難以認同。
對我來說,深層的心理狀態才是最重要的。
隱藏最後爆發宣洩的火焰,可不是能夠輕易熄滅的。
也許這沒有根據,也許只是直覺。
所以我又多做了幾個驗證。
小曼對於衝擊性場景的反應,
是否還能夠完美演出?
還是會不小心漏了餡?
代號785,外號為小雨的雇員,我拿來做為女屍,畫上杜小姐的易容。雖然有點浪費,但我相信拿去做Biodynamic Wine只是多了一個不足為奇的作品,比起這樣,讓她跟代號715,外號為阿龐的男朋友成為死後相伴的身軀也是不錯的選擇。實際上我沒有空作出複雜的魯米諾美妙圖形,而且我根本沒有時間作出兩個屍體,我的工作都拿來精心製作這具女頭男屍。
第六分局謝警官已經長期與我合作,基於我動用了今年最大筆的經費,要他們修出一些可以令人畏懼的照片應該不是太難的事。絕對安全的正牌修片,合法又合理。巧妙聲音機關也是一份技術報告而已,只要後來補上就可以。
只要透過警方的口說明調查結果,就能塑造出一個完美的罪犯,所以另外一件男頭女屍案基本上不存在。真相有時出奇地簡單,就像科學論證一樣,只要有一個錯的前提,基本上就可以毀滅一個學說。只要相信你眼前的警方,那麼就會相信自己遇到一件完美謀殺案,有超越物理極限的雙線佈屍,有美好戲謔天分製作犯罪現場,完美又精妙的機關。
好美,又愚蠢不是嗎?
也因如此,
我已經非常確認了小曼的內心了。
雖然她極度地偽裝,
但還是不能欺騙與她近距離接觸的我。
我從測錄的影像中看見她冷靜的神情,
幾乎在一種穩定的狀態下講完案發過程。
常人在看到那種現場之後,肯定會有極大的心理負壓,
她好像只是不小心拍拍沾到髒東西的褲子一樣,
幾分鐘的害怕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吧?
這世界,只要騙倒了自己,就能騙倒全世界。
她的眼神讓我決定試一次看看。
我要直接讓她確認我是兇手,
又必須製造出一層層堆疊感。
我設計了幾種劇本,
選了一個危險度比較高的劇本。
我鎖定了她的同事『小雅』及代號737外號小麥的雇員。小曼並不清楚我跟小雅曾經見過面,要在有固定生活流程的單身女性生活中巧遇,並非太難的事情。我曾經試圖在案發之後,她借住小雅家的過程中,聊到這塊話題,但顯然效果不彰,倒是順便測驗了小雅對我的好感度。不過光是當下見到小雅的反應,我就確認小雅應該是容易上手的角色,很快就可以順便達到業績了,我想。
劇本為了製造出詫異感,肯定要超展開才可以。
代號737,外號小麥的雇員根據詹先生生前的指示,到最有可能上門的店家準備。這樣的目的就是讓小曼可以把巧合之處連接在一起,我不自然地出現及小麥不自然的表現都是刻意要宣達答案而已。她肯定會回憶一些我做出的細節,要揣摩出我是兇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小麥的應答很好,我都看在眼裡,我就像是魔王一樣,不是嗎?
雖說如此,我仍然持續關注小曼的表現,她的緊張中,總攜帶著一種壓抑的感覺,那種壓抑並非恐怖,而像是阻止什麼。由於春水前後延伸到福全路對街及至勝街都是我的「勢力範圍」,我指派了多個店家都派有我的線人。小雅的喜好可以從平常穿著就揣測的出來,我在幾間有機率上門的店安排好人員。她們的試衣間都備有昏迷系統,其實就只是粗暴有效地強行敲擊被害者而已。
這是我常用的設備,試衣間後面的牆壁都設有暗門,只要一不注意,就很容易昏迷呢。關於讓人昏倒的技術有很多,盡量不產生外傷的方式就是讓攻擊接觸面有多層緩衝,最常攜帶具有緩衝效果的細沙來作為媒介敲擊。當然,如果要直接用更粗暴的方式帶走也無所謂。
方法有一百種,只要做好一個暗門就好。
總之女兒們還是不要進試衣間試衣服呢,
這是我的勸告。
為了突發狀況,我多了準備幾部車。除了救護車,還有消防車、計程車、黑頭車、警車等等。情節要怎麼處理,已經配套了幾個方向。我可以隨時依據小曼的回答,決定要不要上救護車。
她要是不上也無所謂,只是要是被醫護人員強行昏迷的驚訝程度可能會比較高。感謝她順從我邀請的手一同前往,如此賞光。至少她不必品嚐我隨時可以加入的迷幻藥,或者是更為粗暴的方法。
我找了她唯一聽得懂的古典樂來聽,
及她最愛的早餐組合,
順便留下一抹血腥,提醒著她。
她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我,
我非常確認這樣的她並非只是在裝傻。
我有句話含在口中未提,
「有時我們在別人眼神中看見的,或許只是自己的投影。」
我們是同類啊。小曼。
我在最佳作品中挑選了數一數二的經典作品留給她,
她最美的表情從我眼前溜過。
我專注地觀察,近距離地與她互動,
思考著她的內心世界那些藏在冰山底下的故事。
是不是能激發出她內心一直壓抑的潛力?
她的腦子在分析環境中所有可能性,
她在試圖從中妥協與選擇。
現在才是開始。
真正的坦誠。
赤裸地面對彼此。
她的下一步將是我們重新交手的時刻,
如果我的預測沒有錯的話,
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
望向眼神深處的自己。
【4月29日。春水居二樓。曼】
我的手機從下樓前就無法接受到訊號。
能做到電波干擾的男人,
能私自使用救護車、警方的男人,
犯下細膩罪犯的男人,
喜歡使人崩潰的男人。
如果逃跑,應該是最壞的選擇。
如果讓這男人動怒了,他會如何殺我?
不。
誠如他說的,
即便如此,
他也不會下手不是嗎?
他在等待什麼?
別的讓他更為期待的動作嗎?
我呼了一口氣,打開化妝包。
一筆一筆地掛上美好的偽裝。
像是穿上戰袍一樣,
我回憶起記憶中的某個片刻。
或許過去熟悉的事要再次溫習並不是太難。
我優雅地換裝,
刻意地放慢穿上絲襪的角度與速度,
我知道他正在監看。
那麼這樣會是最好。
「我們來約會吧。」我認真地看著鏡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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