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送來所需後,夜無邊一口食物沒都動,只是撕破乾淨的布,慢慢的將貼在秋水身上的布浸濕,稍微替他清理一番,沒有開口說什麼安撫的話,只淡淡的要秋水別緊張。
「我無意間得了瓶奇藥,能讓傷口快速癒合,但是很痛,你要忍著。」夜無邊撥開秋水披散在臉上的頭髮,淡淡說道。
秋水視線朦朧,紅腫的眼眶泛酸,但不是因為受不了疼痛。
是那雙在他身上塗藥的手太過溫柔,他承受不住。
那雙佈滿傷疤硬繭的手,如此輕柔的在他汙穢骯髒的身體上遊走,冰涼的藥膏沁入傷口,帶來火燒般的灼熱劇痛,但他冰冷的心卻因此溫暖許多。
小廝在旁邊瞧得瞠目,這滿臉傷疤、說話兇悍冰冷的人,竟如此對待一個髒兮兮的傷患,何況那還是個素昧平生的小倌!
秋水是有何種魅力啊?他們也就睡過一次,竟然就這樣擄獲了這冷面財神的心?
(當然,這完全是個烏龍,但是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真相,反正事實就是夜無邊的確無微不至的照料秋水,在外人眼中看來就是「他」動真心了。)
「你去拿新被褥過來,然後弄碗清淡的粥,再去跟老鴇說我待在這幾天就給幾天的錢,辦好了再賞你剩下的。」夜無邊無視小廝怪異的眼神,扔了碎銀給他,便又轉頭耐心的替秋水處理傷勢。
小廝一步三回頭的退出去,差點沒跨過門檻摔得狗吃屎。
他在妓院待了很久,這種奇怪的客人還是頭一回見,懷疑那人的腦子有問題。
「…為什麼?」秋水本來如初春鳥鳴的婉轉聲線嘶啞不已,虛弱的問。
夜無邊答不出來,她比他還想知道原因好嗎?
「…我高興。忍一忍,這床被褥不能睡了。」她冷著臉敷衍過去,動作卻堪稱小心翼翼,慢慢的將他抱起,秋水發覺自己一絲不掛,又怕摔下去,只得硬著頭皮將手搭在夜無邊肩頭,身體緊緊貼著她,幾乎整個人的重心都在她身上,面紅耳赤的靠著她的頸窩,尷尬又害臊的沉默著。
奇怪,又不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赤身裸體?何況自己還是男的,有什麼好羞?
早已被糟蹋得毫無尊嚴可言,但還想著臉面,真是自慚不已…而且這畫面跟立場好像哪裡不對,就像他們那顛倒的「形象」一樣,錯置得出奇。
秋水在神遊,夜無邊是習武之人,本來力氣就比尋常女子大,抱起秋水完全不費力,此時疑惑的掂掂他的身體。
這傢伙也太輕了吧?根本沒幾兩重,風強一點說不定能飛走,以這重量來看,就是要抱兩個他都沒問題,到底有沒有吃飯?不知這皮包骨似的瘦弱身軀怎麼撐到今天的?話說回來,那藥這麼有效?不痛了?
剛剛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這會竟有力氣抓住我?
夜無邊納悶不已滿腹疑問,沒發現秋水完全是因為害臊的加持,才激發潛能。
秋水沉浸在夜無邊脖頸處那若有似無,飽含自由氣息的草木味時,突然回神僵硬的與她拉開距離,深怕自己身上殘留的臭味會惹她嫌棄。
「幹嘛?不要亂動。」夜無邊正忙著用腳把髒被子踢下床,秋水突如其來的躁動干擾她,抱住他的力道又緊了幾分,甚至還讓他更貼近自己的身體。
「…我身上很髒、很臭…」秋水滿臉通紅,含糊的嚅囁著。
「雖然泡不了水沒能弄得很乾淨,但也沒多臭啊,你是嫌我擦得不夠乾淨?這點味道算什麼?以前在軍營裡還有更臭的…」夜無邊講到一半,突然閉口不言。
秋水看不到她臉上表情,侷促不安的動動,不敢講話了。
軍營?她是軍營出身的嗎?說到軍營裡的女人,不就是…
不,不對,或許她是軍眷?但是她那身傷痕…秋水胡亂猜測,更不敢說話。
小廝急著領賞的效率快到讓人措手不及,同時恰到好處的打破這陣沉默。
他抱著被褥進門的同時,夜無邊下意識將秋水裸露在外的背脊轉向,讓自己的身體擋住別人的視線,秋水只有兩條腿被小廝看到。
呦,還沒好起來就趕著「享用」?噯?好像不是?只是替他遮擋目光?至於嗎?雖說他身體沒傷時確實是個讓人垂涎的貨色,可被折磨成那副鬼樣子誰還吞得下去?小人可不像您一樣重口味啊…小廝見狀忍不住暗暗吐槽。
但他是個鬼靈精,自然不會多嘴,為了賞賜自動自發的替沒空的夜無邊鋪床,手腳麻利的把髒被子拿去扔,前腳才剛走,後腳就回來送熱粥,速度簡直堪比狂風。
「…還真是能幹。」夜無邊看看樂顛顛捧著錢袋離去的小廝,感嘆不已。
秋水沒能開口,滿腔感激彭拜,幾乎讓他熱淚如傾。
她替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賤軀,護住了所剩無幾的尊嚴!
普天之下還有誰會這樣對他?他不過是個骯髒的小倌!
夜無邊沒發現她的無心之舉拯救了一個生無可戀的男人,更沒發現秋水死寂的內心因為這些行為,起了怎樣激昂的波瀾,只顧著要餵飽他。
秋水確定自己無藥可救的淪陷了。
夜無邊知道秋水現在不能坐,便自己坐在床上,讓他的臀部位在自己雙腿中間的縫隙,左手扶著他的腰,右手拿碗給他,臉上表情平靜坦蕩,看不出喜怒。
秋水癡迷的凝視夜無邊,甚至忘了痛楚,剛剛還毫無氣力的身體像是做夢,捧著熱粥啜食的同時,目光仍牢牢巴在夜無邊臉上,彷彿在確認她不是幻象。
「老看我幹什麼?滿臉醜疤痕,不怕嚥不下去?」夜無邊弄不懂秋水,不解的問。
「妳不醜。」秋水恍惚而沉醉,吐出的話語卻堅決無比。
「你腦子燒壞了。」夜無邊不以為然的揚起唇角,無奈否決。
這張臉還能看嗎?別說笑了,大大小小十幾道傷疤,能看?
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否則她何必在外面時都要戴著面罩?
秋水還想說點什麼,夜無邊擺擺手,他只得乖乖安靜喝粥。
夜無邊扶著他的腰,直到他吃完粥都沒有動,稱職的當椅子。
秋水被她督促的眼神看得緊張,加上還是赤裸狀態,那碗粥是什麼滋味也搞不清楚,捧著空碗回望夜無邊的眼神充滿歡喜與羞怯。
天殺的,一個男人,怎麼有辦法表現得那麼勾人?
夜無邊黝暗的瞳孔幾乎快被閃瞎,不明白那雙眼睛怎麼能像映照出星空的溪流般,閃爍如此璀璨的光輝?「秋水」之名當真無愧啊…
鬼使神差的,夜無邊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自動伸了過去,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很好,吃得很乾淨。」夜無邊隨口敷衍以遮掩自己麻亂的心情,卻讓秋水蒼白的面容瞬間脹紅,氣氛突然變得莫名曖昧。
…這什麼情況?照理來說這種純情的畫面不該出現在這兩人身上,他是小倌、她是前軍妓,這種青澀的場景怎麼說都輪不到他們頭上啊!
不不不…秋水這傢伙肯定是因為驚嚇過度,現在覺得有恩於我所以眼神炙熱了一點,絕不能誤會啊…夜無邊甩甩頭,在心裡自我催眠,堅持自己看錯了。
她再也不相信愛情,更別提對方是個男人,所以選擇迴避對方那雙會說話的眼眸,將秋水放回床上歇息,故意在他面前寬衣解帶,讓滿身傷疤暴露在外,自顧自的淨身,卻不想去確認對方是否因此變了神情。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就不相信誰會對這種破爛身體「動心」。
夜無邊冷笑,嘩啦啦的水聲裡,卻沒有其他聲音,靜得很詭異。
她還是耐不住性子,轉頭瞥向秋水所臥處,卻看到他維持趴姿,專注的玩自己的手指,整張臉還是紅得跟夕陽一樣,夜無邊抿著唇,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這有點離譜啊!第一回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你叫我該做何反應?
她冷硬的表情有點裂痕,心裡無數不成句的詞亂飛,卻沒能統整出結論。
事態的發展超乎她的預料,怎麼都弄不明白為何會變成這樣。
最後她做了非常有辱將門作風的決定…裝死。
她一樣擠上床,坦蕩蕩的挨著他睡覺,用行動證明自己只是當他是抱枕,沒有其他意思,明裡暗裡的要他不要「想歪」。
但顯然事與願違,秋水的目光只有更熱烈,夜無邊只是白忙活一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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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無邊悉心照料與那瓶奇藥的作用下,在經過半個月的時間後,秋水的傷勢奇蹟似的已癒合得差不多。
夜無邊沒有特別表示什麼,秋水的心卻因為傷勢好轉逐漸下沉。
她會不會離開?我何時還能再見她一面呢?
這麼久了,我怎麼就問不出口…她究竟打算怎麼樣呢?
他忐忑不安,偏偏夜無邊像個蚌殼一樣,寡言少語從不多說什麼。
燭火嗶嗶啵啵的跳動,幽暗的斗室裡,夜無邊近在咫尺的臉安穩的睡著,秋水被她抱在懷裡,望著她的睡臉兀自煩惱。
…她說,男人的裸體她看到不想看了,可她明明也說過「不喜歡男的」,那她是如何看到厭膩的?
秋水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滑過夜無邊臉上的傷疤,有種不該多問的直覺。
她是經過了怎樣的人生呢?遇過什麼人、遭遇了什麼事,讓她變成現在這樣?
他好想更了解她,可他又怕惹她不快,就此天涯相隔…至死都不得再見…
「…如果我求妳帶我走,妳會答應嗎?」秋水嚅囁的呢喃著,他沒膽在她清醒的白天問出口,明知道她睡著聽不到,可也只有現在他才敢大著膽子詢問。
夜無邊嘟嚷兩聲,翻過身背朝著秋水,睡得正香甜。
秋水失落而苦澀的揚起嘴角,貼著她的背,沉浸在她的香氣裡,慢慢進入夢鄉。
…他這樣骯髒的小倌,手無縛雞之力、一無所長,如何要求她帶著自己上路?
至少…至少讓我再多沉醉在這場溫柔的夢境中,讓餘生能有些甘甜能夠回憶…
感到身後的人真正陷入睡夢中,夜無邊睜開眼睛,望著燭火微光,失眠了一夜。
奇怪,這些天她每夜分明都睡得安然,偏偏今晚感到那灼熱的視線就睡不著了。
並非讓人悚然的慾望目光,而是像柴火燃燒時那樣暖呼呼的感覺…
睡不沉的原因不是長年令她厭煩的戒備感,而是另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被那樣珍重專注的看著,是多久以前的事?她眼神黯淡,回憶起從前短暫的安寧。
闔著眼皮都能感受到那種崇敬而愛憐的熱度,叫她無所適從,只能裝睡了事。
…他想跟我走?是想藉她之力脫離火坑?
或許是,但又不全然是對的…原因夜無邊心裡有底,凌亂了整個晚上。
秋水在晨光裡慢慢轉醒,身邊的人卻不知是何時離開的,他迷糊的四下張望,以為夜無邊又是去替自己取藥,在微帶餘香的被窩中賴床。
這半個月,夜無邊將他養得懶散多了,竟養成他睡回籠覺的習慣,秋水愜意而舒適的蜷縮在溫暖的新被子裡,滿心期待的等夜無邊回來。
一陣吵鬧聲打斷秋水的睡意,他迷茫的看向門邊。
「…柴爺!秋水他不便見客…」小廝在門外阻攔的聲音傳了進來,秋水渾身一顫,面色煞白猶如聽到世上最糟的噩耗,難以克制的簌簌發抖。
柴爺?!不、不是他來了吧?!
秋水驚慌失措的抱著棉被,縮到床上最角落,盈滿恐懼的雙眼睜大,牙關打顫,抖得跟篩子一樣,巴不得原地消失。
腦海裡不由自主的回憶起被蹂躪的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下手狠辣的摧殘自己的身心,讓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難以忘卻的恥辱與劇痛,至今仍時常讓他心驚肉跳的在半夜裡甦醒,冷汗涔涔沁濕秋水的衣裳,胃裡陣陣翻攪,頭暈目眩幾乎昏厥,創傷後的驚恐讓他陷入重度恐慌中,完全無法思考怎麼脫身。
他早就汙穢得沒臉去見列祖列宗,當小倌這麼多年,被糟蹋的次數多得讓他數不清,唯獨這人造成的傷害讓他嚇得六神無主,足見那人是何等粗暴。
「少囉嗦!爺等了這麼多天,他也該好起來服侍我了!一個下賤的小倌還擺什麼架子!今天他就是被操死也容不得別人說話!老子都給老鴇錢了!」
那震天價響的暴喝穿透門板,隨之而來的是撞門而入的聲音。
斗室裡根本沒有躲藏之所,不待他逼近,酒氣已然撲了過來,秋水還沒做好咬舌自盡的準備,他已經被人粗暴的扯出被窩,迎面就是一耳刮子重重打來。
秋水臉頰立時高高腫起,嘴角留下血漬,牙齒鬆動,腦門痛得像要炸開,眼冒金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全身無力的垂手任人宰割。
「嘖!明明好得很!裝什麼清高!」那姓柴的莽漢至少高了秋水一個頭,手臂比秋水的大腿還粗,光著上身體毛濃密滿身橫肉,砂鍋大的拳頭威脅的在秋水的臉龐摩擦,火辣辣的疼痛從傷處蔓延,更讓秋水從骨隨深處竄起猛烈的恐怖感。
他嚇得魂飛魄散,絕望的任由對方撕破他的衣服…
「呵,哪來的山豬橫衝直撞?」
恍惚中秋水聽到夜無邊冷冷的聲音,像是聽到神明的嗤笑,連忙張開因恐慌閉緊的眼皮,看到夜無邊大步而入,毫無防備的走到姓柴的惡鬼身邊,抱胸俾倪的看著對方,明明身形比人家小了許多,可那氣勢簡直像君臨天下的帝王。
「你是什麼東西…」暴虐慾望正盛,卻突然被打斷興致的柴爺火冒三丈,放開一隻手,粗暴的朝夜無邊甩去,準備將這不長眼的小夥子打得鼻青臉腫。
啪嚓!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秋水還沒反應過來時,柴爺已經整個人被砸到牆壁上,抱著胳膊連聲痛罵,全場沒人看清楚發生了什麼。
「就這點本事?」夜無邊撥撥亂掉的瀏海,居高臨下的對著坐在地上的人冷笑。
她甚至沒拿刀,赤手空拳的對上身材比她高壯幾倍的魁梧大漢,卻在瞬間將其擊倒,秋水目瞪口呆,探頭進來的小廝捧著腫成豬頭的腦袋,下巴快砸到地上。
「…你這…小雜碎!」柴爺雖斷了一臂,凶暴的行動仍不見收斂,抓起椅子就往夜無邊頭上砸,本想著趁「他」閃避再補上追擊,卻事與願違。
夜無邊不閃不避,游刃有餘的接住那張椅子,臂彎甚至沒晃動,像是有人拿紙團丟她一樣,接得那麼輕鬆乾脆。
柴爺對上面前那雙看不透的深邃瞳孔,心中大驚,想拿回椅子做下一步動作,但即使他手臂青筋浮起,肌肉高高鼓脹,仍舊拉不動也推不開,夜無邊那隻手像鐵鑄的一樣,怎麼扯都撼動不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