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不能輸》滿喚起我跟失聰朋友相處的經驗,被人稱道的聲音設計對我來說更主要的是突顯出聽得到的人的視角,如果你曾經跟失聰的人長期相處過,就會發現因為習以為常的溝通方式被阻斷尤其是口語表達,所以在兩人大量無聲的互動過程中,作為背景的聲音反而就因此到了前台。
作品的前半部分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刻劃和失聰者溝通上的狀況障礙和細節,像是疫情時期失聰者因為沒有辦法看唇語所以造成很多溝通上的麻煩,你會不會拿下口罩就考驗了你是不是對於對方的角度有更細膩的設身處地,但這個設身處地並不是責備那些沒有做的人沒有同情心,而是他是如此小但是卻很容易儘管你知道對方失聰但是你會忘記去做的一件事,像這種細節的累積都堆疊出這個角色和外在世界之間溝通上的障礙以及相對應的挫折、害怕以及武裝。他並不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敵意出現,但就是在生活的每個細節中你知道你不是跟這些人是同類。
惠子對於打拳的迷戀一方面來自於武裝,這是他與外界互動的方式,我們似乎可以把拳擊想像成是一種在視覺上很明確的知道該如何回應的一種互動方式,也就是說對於一個和外在世界有隔閡的人來說他必須要以這種極化的方式才知道怎麼和這個世界去做出反應,巧妙地融合了武裝、敵意和溝通這三個看似矛盾的層面。
我們在前半段基本上都是沒有辦法窺探到惠子的心,只能夠欣賞他的動作以及他的軌跡,惠子媽媽照下來失焦的比賽照片,意味著的除了是一個旁觀者難以捕捉真正的門道(惠子的世界)外,他僅能以一種光暈和光線的軌跡的方式存在,巧的是或許惠子眼中所看出去的拳擊世界也是如此,而他必得在這樣子隔絕一層的過程當中來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
前面這些轉折都讓後面日記的出現變得非常的有效,他以一種逆行的方式去補回前面所有缺失的內在,但又同時往前作為劇情推進的重要環節,也平行於惠子和身邊的人漸漸的出現心意上交流的情節,他們似乎都在嘗試著以對方的眼睛來看世界,無論是學習惠子拳擊的哥哥以及知道會長心意的惠子。
而當會長因為身體疾病被迫要關閉場館,而惠子被帶著去新的場館,對方提問說他要怎麼在場上看到指示時,我們才明白他對拳擊的依戀與對會長或可以說這個場館的依戀區分不開,儘管他在外人眼中,應該看不到這些指示,或是還要特地看這件事是如此多此一舉而會妨礙比賽,可是憑他們平常一起訓練以及一同比賽的默契,他們也能夠獨屬於他們的互動方式來傳遞訊息而不造成比賽的妨礙,這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一個長期培養下來的關係和默契。他不讓自己的哥哥看自己的日記卻讓會長的夫人看,就足以證明在他的心中會長還有這個場館這個才是真正的家人。
惠子的拳擊不只象徵著他的武裝他的溝通,還有他的傷心,那個無法跟別人溝通進而是無法表達自己內心感受的自己,甚至不敢說出口他對一個地方的依戀還有即將要失去的不捨,以及他究竟有沒有被這群他所認定的人視為重要的忐忑,這些都化身成為他在拳擊時候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表情,他噙著淚水不知是因為身體的痛還是心裡的痛而產生的悲傷。
在第一場決鬥賽上,鏡頭花了非常多的時間特寫他的表情,那個特寫不是以交代拳擊比賽的內容本身為邏輯,而是僅僅的是把惠子的心理狀態,他自成一格的感受模式框限在這個特寫鏡頭裡頭,從那一刻我們就知道拳擊場上他似乎永遠的活在也困在自己的世界中,或者應該要說,我們對他真正在想什麼是陌生的,我知道他表情上各種可被稱道的感受類型,但我們並不知道是這個感受成為可能的世界是什麼。
惠子在電影中第一次笑的時候,是跟他練拳的教練衝到廁所哭之後,他的笑代表的是一種釋放,原來表達自己的情緒,表達自己的脆弱沒有關係,我們並不僅僅在這個世界上只能武裝自己來活著,他的笑代表的是一種理解,原來我們有著共同的哀傷我並不是孤獨的一人⋯直到最後連我的對手都認得我願意跟打招呼。
⋯⋯⋯我永遠沒有辦法抗拒內心有話卻說不出來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