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登及(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中國時報2023/11/23,版12。
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231123000580-260109?chdtv
在美國高官接連訪華催促、中方高層陸續回訪下,兩強終於實現元首會晤。當拜登在散會時,用iPhone手機向習近平秀出38年前金門大橋的舊照,本來好像不能「一馬平川」的謎底揭曉—拜登選前唯一合適、且志在必得的峰會,不能在新德里G20、不能在馬爾他或檀香山,只能、也勢必會在舊金山實現。
激烈競爭雖然仍是美國對華政策主流,但以圍堵、脫勾等硬制衡嚇阻北京的風險,已經引起辯論。拜登此回重複「四不一無意」,與去年峇里島時相較,意向與內涵變得較為切實,不像是敷衍空話。臺灣議題上,美方公開的發言是反介選,但未見報導臺灣關係法與六項保證,像是達成擱置難題、收穫成績的默契。美方企業巨頭與議員、州長陸續受邀訪華,疫情後所未見。習近平多次給美方相關會議、機構、友人「覆信」,官媒逐漸減少批美的話語和視頻,與美方確實是相向而行。
中美關係是否會如陸媒的浪漫報導那樣柳暗花明?相撞的危機是否會像去年大魄力廢除「清零」那樣峰迴路轉?還是說衝突「形勢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美方大概還是力圖重演高強度和平競賽,看陸方經濟的「定時炸彈」會否自爆,即可「競勝」而不用「戰勝」。中方自是力圖透過全面深改、高質量開放與總體安全,實現在「夠大的星球與太平洋」平視美國。那麼「競勝」與「平視」誰能笑到最後?王毅所說的「舊金山願景」能開啟美中新型大國關係新典範嗎?
回顧中共建國後的中美關係史,已有三次典範轉移。每一次都是在國際體系發生結構性變化下,雙方領導層採取相應重大調整,使雙邊關係發生質變。第一次轉移是1970年代初期,尼克森在越戰、民權運動、中東危機背景下改採聯中抗蘇,也正逢文革的中共面臨經濟凋蔽與蘇聯核壓迫,毛澤東歷史性地做出「投右派一票」的決定。
第二次轉移在1990年代中期,結構性背景是蘇聯解體,兩極結束,台海危機提醒美國戰略競爭者是北京。只是中國當時經濟規模僅世界第八,這個競爭很自然地被911事件按下暫停。相對弱勢的胡溫使美國接觸派與圍堵派繼續辯論,甚至認定習近平也是弱勢領袖。但結構面的權力移轉與習的奮發有為,終在2012年後催化歐巴馬的「亞洲轉向」和更民粹的川普脫勾貿易戰,美中一度滑向戰爭邊緣。
「舊金山願景」有體系結構性變革支撐嗎?近來美方一些分析指出,由於大陸經濟難題嚴峻,美中經濟差距從縮小轉向拉大,繼續東升西降不再樂觀。美國對華「競勝」基於這種新判斷,將走向「箱型管理」,即下不破底:會有衝突,但絕不意外開戰;上不觸頂:可有合作,但不讓中國重新縮小差距。同時,中國也逐漸形成對美雙底線政策,一樣是上不破頂,絕不讓美國在台海等核心利益予取予求;下不穿底,除非被逼到牆角,盡量避免大國戰爭。雙方不衝突的「保底」稍有共識,但如何合作又不使對方贏得造成安全的破頂,前景十分模糊。「舊金山願景」目前注入的穩定性、確定性,還不夠防制下一次氣球事件的擾亂。何況若川普當選,不會買單民主黨任何成果。
以此觀之,除非美國國內、外保持雖有事、但可控,中共能在歷來推出重大經濟領域政策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與十一屆三中一樣關鍵有力的政策強音,對內外投資、就業、增長、消費注入強勁信心與確定性,唯有美中各自符合上述條件,才能保證箱型整理不失速、不失控,摸索出一個「競勝」與「平視」長期共存的新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