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者

你問：「請問車站怎麼去？」

我抬頭，看見了你

那時間就開始運轉了。

我說：「不然我帶你去吧。」

我站起了身，朝前帶路。

我問：「你要去哪裡？」

你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笑了笑說：「不知道還要去坐車？」

你說：「不知道要去哪，但我知道一定要離開。」

我問：「那有去過外面嗎？」

你搖了搖頭，我拿出了六套《城外旅遊指南》。

我說：「反正走到車站有一段路，不如我給你說說外面吧。」

你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所以我自顧自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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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首先說：「外面有座科技之城，每個建築物都建造得像原子結構，裡面用電子做交易，看對方缺幾價，就補給他幾個電子。」

你聽了聽，沒有說什麼。

我接著說：「外面有座數學之城，日常生活的一切都是計算，交易、學習、情感，談戀愛就是刷好感度，等到好感度高於60就交往，低於60就分手；日常生活就是比誰的計算快，買賣東西，賣家出題，最先算出來題目的人就能用1/3.14的價格購買那項商品。」

你聽了聽，鞋子嘎嘎踩著地面的聲音就是回答。

我又繼續說：「外面有座文化古都，城市裡面處處都是古蹟，停在任何一棟建物面前，隨便一個民眾都能跟你洋洋灑灑講這棟建物的歷史一整個下午，然後買賣東西就必須用歷史來交易，愈少人知道的歷史就愈珍貴愈有價值，就能買到愈好的東西......」

我說了很多，你依然沒有說話

後面我又說了文言之都、宇宙之都、多語之都......

你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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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講著、走著，直到，我看見了在空中的車站。

我看著那個出現在我人生之中無數次的車站

那個車站的外牆此時，牆面突然翻開，一隻巨大的眼睛露出來，黑色眼球咕嚕轉動一圈之後，看向了我，與我的雙眼對視

我的雙眼感到強烈的刺痛，淚水無法停止的不慣奔湧而出

腦海之中有著無數混亂的想法，快要把我逼到要發瘋

我只能快速低下頭，只看著自己的雙腳和周遭的土地

顫抖的雙手，從口袋拿出波羅麵包，艱難地吃下

感受食物進入腸胃、感受肚子被填飽

感受自己還存在於這個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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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看向我背後，略為疑惑我為什麼停下腳步的你

模糊的視線之中，我只看見你的輪廓，從沒看見你的真實樣貌

但我知道

我現在還有任務和工作

我還有該做的事情要做。

你問：「怎麼了？」

我說：「沒事。」

你仍然投來懷疑的眼光

我為了轉移話題而說：「我剛剛說外面的城市，你有理解嗎？」

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說：「我聽見了，但我不能理解，因為我沒有親眼見到，我沒有親身體會，我怎麼會理解呢？」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與理解，畢竟我以前也是這樣的。

你問：「為什麼你要跟我說這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呢？我也不一定會去到科技之城，也不一定會去到文化古都，為什麼要現在跟我說這些呢？」

身為去外面走了一圈又回到這個城市的前輩，我有很多大道理想說

但我最後只有幽幽地說：「因為我也只有現在能跟你說了。」

你有點疑惑，好像沒有聽懂我說了什麼。

為了不把氣氛搞僵，所以我換了個說法

我自嘲地笑了笑：「因為這是這座城市的法規啊，只有說這些我才能你開口喔，這也是在保護你們這些旅人呢。」

這次你好像聽懂了。畢竟好理解多了，因為是規定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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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續往前走

我繼續說著六套《城外旅遊指南》

我講完一套，就把一套塞給你

所以我身上的重量愈來愈輕

霎那間

我視野內的一切都搖晃起來

然後垃圾桶飛起來了

路燈飛起來了

建築物飛起來了

整座城市都漂浮在了空中

那些以往沉重的，突然都失去了重量

那我呢？

回過神來

我已經飄起來了

不再用雙腳走路

而是飄著向前

我向前伸手，想抓住什麼

但只抓住了空氣

用力，攤開後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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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到了

最後一哩路

是通往月台的超高樓梯

我用飄的感覺不到吃力

但你

只能一步一台階地往上走

我很擔心

你會不會走到一半就累垮

我很擔心

你能不能走到你要去的月台

我很擔心

如果你不能搭上你想搭的車會不會崩潰

我想幫點什麼

但

也不知道從何幫起

這是你的階梯

只能你來自己走

我只能一旁看顧紀錄

我很緊張

或許比我當年自己走這個階梯還要緊張

因為不是我在走

因為是你在走

因為

我想我沒有那麼信任你的能力

又或許

是我私心希望你沒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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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終究走到了月台

在我六套《城外旅遊指南》講完不久之後

月台寧靜

鐵軌的兩端都通往遙遠的天際

通往從這裡看不見有什麼的目的地

我與你

沉默

直到火車來了

朝著太陽所在的地方前進

然後停在你的面前

我終於忍不住問：「你能不上車嗎？」

你沒有回頭地說：「誰能不上車呢？」

你站上車門，頭稍微側向背後

你輕輕問了一句：「你要上車嗎？」

我看了看長滿皺紋的雙手、無力的身軀，看了看天邊的陽光與空曠

我嘆氣後笑了笑：「我已經上不了車了。」

於是車門關起

你前往你的天空

如同好多年前

我所作的那樣

只是如今

是我被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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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月台哭泣

眼淚如此不由自主地泊泊而出

沾濕了臉頰

也沾濕了記憶

模糊了雙眼

也模糊了畫面

你的面容我再也無法想起

你的真實我再也無法得知

說來好笑

我究竟在為了什麼而哭呢？

為了只認識這麼一段路程的人而哭

為了一個從沒看過真面目的人而哭

為了一個我幾乎是不了解的人而哭

後來我想了想是這樣吧

如果把這份情感訴諸於文字，那會是

「我捨不得你」

「我捨不得和你相處的光陰」

「更精確說，我捨不得我在你眼中看見的自己。」

把這瘋狂的語言說出口後

對於我的情緒

對於我的瘋癲

都感到無比可笑

對於這個世界

對於我自己

都感到無比無聊

畢竟人一旦找到了公式或者看透原理原則

一切穩定就沒有驚喜

一切都只剩一句

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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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在下

人來人往

車水馬龍

四季輪迴

什麼都會來

什麼都會走

不變的是一個人的身影

喔不

這也會改變的

因為身影也會走

最終剩下的

只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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