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當我的自營工作室客源開始穩定時，C就這樣悄悄走進我的生命裡，至今為止，我和C從來沒有吵架過，連一點點的不愉快、疙瘩甚至懷疑都沒有，對我而言，C的意義只有美好。她總是希望我過得好，我也祝福她永遠快樂。

　　我的租屋處是一棟由五樓透天隔間的大套房，而我就住在頂樓，旁邊還有一間空房一直沒人承租，雖然是用水泥牆隔間，但對聲音很敏感的我，還是希望拜託不要有新租客來影響我的寧靜。走下樓隔一條街，就是台中中華夜市最熱鬧的地方，每日三餐加宵夜，幾乎都在那邊解決。

　　由於我就住在頂樓，平時除了房東帶租客來看房時外面才會有聲音，但後來都沒有下文。有天我在打逐字稿時，突然聽到門外有搬家的聲音，心裡暗自不妙。

　　自從隔壁入住了新租客之後，起初一段日子我們因為錯開進出門時間，所以還沒有見過面，在這段時間從平時的電話聲中，知道對方是個年輕女性上班族而非學生，作息比較規律，和我一樣也完全沒有訪客，讓我稍微安心了點；反倒是有點擔心身為24小時自由工作者的我，會不會影響到她的作息。超過晚上10點我都靜悄悄的，盡量不要打擾到人家的睡眠。

　　老實說對隔壁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我對隔著一道牆壁裡面的人感到好奇、對隔壁房間的格局感到好奇，我的生活被無聊的逐字稿給充斥著，完全沒有不好奇的理由，尤其隔壁又是個女生。

　　某天夜裡，肚子實在餓得睡不著，隨手抓著200元放進口袋，準備下樓去夜市買點東西，來墊點胃好睡覺。就在這時，正好隔壁的門同時打開，是個白皙漂亮的女生，中分的頭髮長度和我差不多，穿著合身的灰色短袖T恤、運動短褲，和一雙夾腳拖，戴著一副圓滾滾的眼鏡；而我則是一件背心、迷彩七分褲和一雙室內外皆宜的藍白拖。一樣的是我們都有一對迷人的眼睛。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兩扇門同時打開，這是我和C的第一次見面。

　　『妳好…』我面無表情，微微的舉起右手打了個招呼，直視她的雙眼。
　　「你好啊！」她的眼睛在笑！

　　她的微笑在我看來，我的認知是「在這早晚會發生的時刻，她看見了她所預期的」。這使我本能的動了心，直接脫口而出：

　　『是要去買消夜嗎？』
　　「對啊！你呢？」
　　『我也是。』

　　因為樓梯太狹窄，擠不下兩個人：

　　『那妳先走。』
　　「好唷。」

　　在普通照明的樓梯間，我的心臟跳得很快。四樓、三樓、二樓、一樓，我的腦袋浮現出無限種的可能與應對方式。走出租屋處後，在後面的我，把鐵門扣上。外面的夜風直到現在，回憶起來都還是好美。

　　「哎呀，我又忘了帶大門鑰匙！」看來她不只忘過一遍。
　　『啊…』

　　我把手放進褲子右邊口袋，刻意多掏個好幾秒，然後拿出大門鑰匙，垂在她眉心：『其實我原本想假裝我也忘了帶，然後跟妳一起在門口餵蚊子聊天，直到其他樓的人進出。』我當然希望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但還是沒有比這個機會，更適合試探對方的反應：『但妳要上去拿嗎？我幫妳開門。』只要她上去，這就只是一個偶然的邂逅，然後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

　　她考慮了！而我就在等這反應。

　　「如果都是要買消夜，那就一起去吧！」我又看到了她剛才在門口第一次見面時的微笑，圓滾滾的眼鏡裡，這雙眼睛好漂亮！我的眼睛也笑了，內心波濤洶湧，我想我當時的眼睛應該也很帥。

　　我們從興民街併著肩一起走，經過了一條小暗巷，走到了熱鬧的中華夜市。兩個人的邋遢打扮，像極了一對認識多年的情侶。

　　第一次見面就是一起逛夜市，想想實在是不可思議。但對我而言，在台中這塊土地上，是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我在這邊發生的奇蹟太多了，事後回想，卻又沒有任何事情比這件事更奇蹟。兩隻白鷺鷥就這樣漫步在中華夜市，從找到第一家店家之前，已瞭解我們都不吃牛、羊肉，睡前喜歡喝罐啤酒，我們同年同月生，都是27歲的雙魚座，很喜歡被涼風吹到起雞皮疙瘩。

　　這時才發現，到底是在互相打開門，見到第一面時，我就已經對C充滿情意了，還是在這之前我們相隔的那一道水泥牆的任一時刻開始？我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我，再進一步的踏尋下去我們的共同點，或者C任何友善的言語，只會增加我對於她的愛意。

　　『妳對我沒有戒心嗎？』我是真的好奇。

　　「完全沒有。我反而覺得”現在”很有安全感，比起一個人走在夜市的時候。」她溫柔的說：「總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一樣。」

　　『！』

　　怕冷的我，晚風吹來實在有點涼，她突然勾住我的手臂，我並沒有不知所措，識趣的我，把她的頭輕輕壓在我的肩膀上。

　　「晚上的時候，你總是靜悄悄的，對於淺眠易醒的我，覺得很體貼。」

　　C說話的同時，我不由自主把她又白又細長的手牽起來，這手觸感真好，更讓我開心的是，她完全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還好住我隔壁的是你，不是別人。」C笑著說。

　　『妳在和房東簽約時，有和房東打探一下未來的鄰居嗎？』

　　「有。」她笑得很開心：「如果隔壁是大學生，我就不租了。」

　　「如果這時候出現了壞人，你會保護我吧？」

　　我沒有講話，但我知道，我會用生命保護妳。原本的我認為自己的命不值錢，一輩子大概就這樣沒有出息，而C的出現，不只讓我覺得我的生命變得有意義，而且非常的珍貴。如果妳喜歡我，我會為妳而活，也是為自己而活。

 　　我們掏出自己的口袋，都正好只帶兩張百元紙鈔出來，這400元是當時我們身上僅有的錢，只是我比她多出一把大門的鑰匙😁買了一些小吃，發現我們對於飲食的喜好一模一樣，而且胃都不大。當天是星期六晚上，因此剩下的一點錢我們買了一手啤酒，準備回租屋處吃吃喝喝。

 　　C是一間小公司的行政助理，朝八晚五見紅休的她月薪26K，而全職接案的我對於今天星期幾並沒有概念，週六當然是絕佳的大好機會。

　　回到了租屋處門口，原來狹窄的樓梯走道，我們可以併肩而走剛剛好，自然而然的來到了我的房間，用椅子當茶几放剛才買的食物，坐在床上邊吃邊聊，直到凌晨一點半，我送C回她的房間後，房裡剩下一個人的我並沒有感到寂寞，嘴裡含著她喝過的啤酒鋁罐開口，我不覺得我的行為像個變態，我好喜歡C，不是普通的喜歡。我走到我的的廁所洗把臉，看著鏡子，好像也看到了些C的影子。

 　　她應該也很喜歡我吧。

 　　凌晨兩點半，我繼續戴上耳機，打我的逐字稿。沒有敲門聲，C直接把我的房門打開：「陪我一起睡，好嗎？」

　　這有什麼問題，當然好！

　　我第一次看到她房間的格局，狹長的房間只有一扇對外窗，一張書桌、一個衣櫃、一張小單人床，還有一些生活用品。我們兩個人躺著剛剛好。她面對著我，然後睡著了，而我就這樣也睡著了，睡得非常安心，而這邊必須提一下，我們始終沒有發生過關係。

　　隔天早上起床，她還在呼呼大睡。趁她起床之前，我輕手輕腳的到樓下買了兩份的培根蛋餅、兩杯大冰紅，心裡甜滋滋的。我想我喜歡吃的東西，C應該也會喜歡吧。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在我回她房間時，她差不多就會醒來。

　　而我買完早餐回到她房間時，人不見了！好樣的…在我去買早餐的時候，C到我房間的床上睡回籠覺。

　　『C，吃早餐囉。』這是我第一次稱呼她的名字，我要趁她的腦波從θ轉到β時，灌入一點重要的元素。這時，是上午九點，我希望在這個寶貴的星期日，能夠和C渡過完整的一天。

　　我們從上午九點一直聊到下午一起去買午餐，再從午餐聊到共進消夜。沒有進過公司的我，對於她的工作很感興趣，公司的行政助理是要做什麼？我只當過教授的打雜小弟；C對我曾經在偏鄉當過一年導師，以及目前的全職逐字稿接案也很感興趣，我表示案源穩定後，我可以根據自己的耐受度和心情來決定接案量，控制工作時長並確保品質。好處就是日子過得去，想休息就休息，想賺錢就卯起來做。

　　很快就到了晚上，很不愛洗澡的我們一起洗澡，但探索著對方的身體有哪裡不一樣是非常有趣的。接著回到她的房間，兩人在單人床上睡覺一點都不擁擠。我們都不是很容易入眠的人，但她又很快就睡著了，看著她睡著，我也很安穩的入眠，沒有夢，也沒有夜醒。

　　我們不在乎，甚至不好奇彼此的過去，那一點也不重要，因為我們只擁有現在。

　　隔天早上的鬧鐘響起，她簡單的穿著一件T恤、牛仔褲、一雙Converse的平底鞋和一個小包包就去上班，這讓我覺得很有趣，我以為OL是要穿套裝、白襯衫和高跟鞋的。

C的存在痕跡

　　公司就在租屋的不遠處，先下樓買兩份的早餐，早餐店的老闆娘分別認識我們，而看著我們在一起則非常的驚喜。我陪著C走到公司門口，然後再走回來繼續敲我的鍵盤。

　　『太好了，整個五樓都是我們的了。』我心想。她不在我身旁的時候，我不會覺得特別寂寞，等到C下班前會打電話給我，我再去公司和她一起走回來，討論著晚餐要吃什麼。不知不覺，我的作息也就調整得和C一模一樣，也奠定了我們往後的日常生活大致上都是這樣度過，接著就是一段完全共享的時光。

　　因為我房間是正西曬，所以我會到她房間睡午覺比較涼快；而C有時會請個假回來給我驚喜，開了我的房門卻看不到人，而C回到自己房間，卻看到我在她床上睡午覺，就像我們認識的第二天早上這樣，只是反過來而已。而我醒來時，旁邊多了個熟睡的女生，我看了一眼會繼續睡。只有C在身邊，我才睡得又快又深眠。

　　我的合作對象覺得我變得難搞了，我對外宣稱我是逐字稿公務員，假日不接案，不熬夜趕工。

　　C不嫌棄我沒房、沒存款、不要說車子了，我甚至連摩托車都沒有。我們假日有一半的時間會窩在屬於我們整層的五樓心靈交流，一半的時間走路出遊。一起踏馬路本身就是很有趣的事情。27、28歲是體力正好的時候。以中華夜市為圓心，我們走過一中街、逛過中友百貨、台中公園、台中師院、台灣美術館、台中科博館、第二市場、第五市場…只要和C在一起，我的腳都不會痠。

　　同為異鄉人，以我們租屋處為基地，方圓一公里內的台中，讓我認為世界僅僅就這麼大，或者說C就是我的世界。我們共享著一切，彼此的手機、包包、兩間房間內的任何物品，或著是我們的腦袋，全是彼此共有的。

　　我們從來沒有確認過我們之間的關係，就這樣無性的心靈生活，共渡了完整的秋、冬、春、夏，再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秋天晚上，不知不覺的過了一年，在那個被大門關在樓下的那個紀念日的週六，我們還真的刻意買了一手啤酒，就坐在租屋處的樓下聊到深夜。我們從沒有爭吵過，沒有負面情緒。

　　和家裡一直都沒有聯絡的C，直到她的家裡發生了一些相當不得已的事情，非得要她回去不可。

　　「你會想我嗎？」C說。

　　『會，我甚至從沒想過，沒有妳的日子我該怎麼過。雖然就僅僅是在遇見妳之前的原本日子，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也會很想你，就像你這樣想我。」

　　我們沒有多說什麼，應該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吧。我們給了彼此一個最深最深的擁抱，我們從來沒有這樣抱過，抱了多久我也不知道，那個時空、那個滋味，會扭曲我對於時間的正常認知。

　　協助她收完行李並寄回她老家後，她的租約還有三個月，我決定把她的這間房間接續租了下來，我不能允許我還在這裡時，任何人擁有這間房間的使用權。

　　後來直到C真的離開後，我一直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但卻又這麼的真實。離開前，我請她將第一次見面時的衣服、褲子、拖鞋，以及她的毯子、鬧鐘留下來。在C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斷的在她房間，尋找曾經和她一起生活過的痕跡，這對於我來說，是非常殘酷的。

　　這三個月，我不是瘋狂接案敲鍵盤，就是瘋狂酗酒不接案。或像非常人一樣的蜷縮在她房間的角落裡，不知道自己的內心在想什麼。我房間的租約到期後，向房東拿回我的押金，將我原本房間的東西全轉移到C的房間，用一個月的時間思考著這一年多來的回憶，然後打包行李，徹底離開這個傷心地，回到新竹，展開了我的新生活，發展得還算很不錯。

　　這也是我至今仍單身的原因，我沒有辦法再對任何女性動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