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快樂嗎？

常常在想這奧秘的一刻是如何發生的？從這個實相的世界進入到奧秘的領域，到底途徑是什麼？對於「奧秘」我無法忘懷地探索著，時而不可求，時而蹤影微露...這些奧秘體驗曾一次次開啟了我，從而在有限的存在中展衍出無限的視野....

中學時，第一次進入這樣的奧秘之境，那年我17歲，在一所紀律嚴謹的女子高中就讀高三，住宿在學校裡。80年代的我們對於遵從學校的規定與安排，有著更為單純的順服與安份。順從著學校的紀律，心思單純的讀著書。

在忙碌緊湊的高三生活中，我的心思還是常常不自覺的往遠處飄想著，這個宇宙究竟是怎麼存在著？這個「我」又是怎麼一回事？似乎大家對於生命存在都沒有絲毫的疑惑，然而我卻無法不去思想理所當然地存在著，也沒有辦法只埋首在跟「我」無關的書本中。多數時間，我仍然安份地遵守著規律的住校生活，然後在時間縫隙裡掙出些許消失的時刻。其中一個片刻是早餐後到上課前的早修時間，一個人偷偷閃到少人徘徊的晨間校園中，靜靜地坐在魚池邊的樹下跟著無邊無際的思緒遊蕩～

有一陣子歷史老師正教授著中國古代思想哲學，談到老子莊子時我的心很是澎拜，很被吸引，十分的渴慕這些思想。遐想著在老子莊子下的宇宙萬物與世界，然而對於這一個浩瀚宇宙，我分外感到遙不可及，與這個世界分離的我，無法感知宇宙、人我、以及在這個身體之外的世界。

莊子和惠子辯答︰「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觸動了我生命存在的侷限感受，我們日夜被整個社會推著往一個軌道跑，眼盯著一本本教科書，在堆疊的考試與書本之間，堅硬的軀殼把我的感知牢牢地困在其中。

莊子是如何知曉魚的快樂，我在池邊看著魚，「魚快樂嗎？」魚的感覺是怎樣的？魚的世界又如何？「而我呢？快樂嗎？」那種跟存在世界分隔，又無法真實地感受的空無之感，「到底我是否真的存在著？」。

我不是魚我不知道魚的快樂，而對於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快不快樂？

這樣的時光一日一日，住校生的早餐饅頭都是老兵校工親手做的，我常留下帶到池邊捏小口一邊吃一邊餵魚。望著魚，問著：魚啊，你們快樂嗎？怎麼感受你們的快樂呢？你們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我看著...在池子裡游動的魚兒，沒有答案....

那天一如過往帶著饅頭到池邊，餵著看著池裡的魚，就是看著...，專注地看著，如同穿透一樣的看著...，突然間我進入了魚～

「我進入了魚」！突然的我發現我成了池子裡的魚，岸上的我、水中的我，同時存在著，我感覺到水滑過我游動的身體，並從嘴巴穿入身體，...當我意識到我從一直困住的身體裡出來時，發現自己成了眼中的魚，喔！我不只是魚，當我的意識深入了這個水底時，我成為了水草、也成為池底的石頭和土，一種奇妙的意識進入的感覺，我不再感覺到「我是我，魚是魚」的分別，那一刻...「魚快樂嗎？」所有的問題消失了！

「我是魚」，「我是...」我隨著意識的移動，在移動，它奇妙得不可言語！當我的眼睛從池子裡移出水面穿過樹望向天空，我的意識繼續流轉，那樹、那藍藍的天，以及一朵一朵的天上的雲，我感覺我自己成了那雲、那天空，以及滑過我眼前穿梭而過的那樹！

我的意識在大大的驚奇裡移動著，我不只是天空、不只是雲不只是樹.....我聽到校園外的許多的聲息，在眼睛沒見到的牆外世界聲息環繞...，校門外推車賣著早餐的老闆，包圍著這校園圍牆熙來攘往穿梭在街道的人們，我竟然是那每個人！

我感覺從自己個體的侷限中出來，意識擴張起來，凡是我的眼睛所見耳朵所聽我的意識所感所達之處我就成為「那個」，我非常的驚訝，感到十分神奇！到底發生什麼，天啊！這是我前所未有的感受！

在這樣感受的激動中我快速地奔跑著，跑到位於一樓的三年級教室，往隔壁班教室裡望，激動朝著室友花花招著手，要她快過來！她出來了，我看著她興奮的跟她說：「花花我告訴你，你知道嗎！你知道我變成了魚、變成了水草、變成了天空、變了雲、還有我是大門的賣早餐的阿伯，還有那些騎車上學、上班的人...」

我看著眼前滿臉疑惑的她，我的眼瞄到身旁的同人一般高的柏樹，急切地指著樹說「我是這棵柏樹」，然後又指著柏樹上的蜘蛛「還有..還有我是這隻蜘蛛」，「我也是你，我是我，但我也是你！」我極盡所能地想把我所感受的傾倒而出，要讓她聽明白，卻像是胡言亂語一般。花花看著我，沒說任何的話，只是...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何等的奇妙啊！花花你知道嗎，那奇妙的一刻來了，我不再問著魚快樂嗎？我是魚，我是宇宙，我是這所有的一切～

多年後，每每回想起這事，我就想著為什麼是去找花花呢！我有一屋子的室友好姐妹，感情都好得很！後來我得出了答案，可能就是因為她的純真，就會這樣「哈哈大笑」回應著，沒有對或錯，沒有訝異，也沒有瘋狂！

我已經忘了，後來是怎麼進到教室，又如何在這樣的感受當下，再把眼睛盯回課本的生硬文字上，進入縮限的身體與思維的世界中，以及把耳朵凝聚回老師單調低沈的音頻迴繞裡⋯⋯

當這意識擴張消退之後，我對那奇妙的一刻，著實感到神奇又困惑，那一刻為何如此的寬闊無限毫無個體邊界，而如今我卻紮實的碰觸到我的身體，它的邊界實實在在的。

但那時進入與萬物的連結，又是如此的真實，雖然已不復存在。

奧秘體驗消逝了，我仍然常感到跟世界分隔，但我堅固的認知已經鬆動了。這樣奇妙的意識體驗...已成為我新的眼睛。

我曾經從自己有限的身體感知擴展出去了，我曾經實實在在的感受到我是一切，我和一切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