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被手臂上的皮膚炎癢醒,忍著不理會它,越是發癢,忍不住起身擦藥,在感覺好些時再次沉睡,這,究竟是放下了,還是沒放下處理它了。
世界上所有的不甘與不快樂,不適合用一句該放下以及放下了簡而化之。
省略了掙扎與覺醒的過程,一切的放不下都有它的成因。
反省自己的定位,年太高的母親及尚不能自立的孩子,卡住了,於是放下自己的重擔,來到他們的面前,彼此檢視彼此的傷口,彼此給予彼此安慰,說打氣的話總是我,行動的總是孩子先。
一趟旅行下來,發現母親比起半年前退化許多,外傭竟然在拍視頻,並且以我們入鏡。
孩子如平常地聽話孝順,整場旅行我是旁觀者,感受不到「轉換」的旅遊心境,原因是我太想讓家人們貧瘠的心靈得到解放的快樂。我始終是行旅者,旅館或旅遊的「轉換」,對我來說如話家常的平常,在放下與放不下當中,竟然沒有這號選項。
親人之間的恩怨,是冷漠的成因。
我對母親說:放下吧。
我再對母親說:隨命運的安排,努力顧好身體,便是福氣。
誰站在自己的角度都有權利說不公平的話語,自古以來爭吵有好的結果嗎?
爭吵是站在彼此的對立面,看不見同一方向的風景,卻看見每個人背後可能的十字架,
就算是站在同一處望同一個方向進行寫生活動,奇怪的是:他畫了蝴蝶,他畫了貓,他畫了建築,而他畫了人。意義在同一方向中,各自選擇各自想要攫取的風景片段,理由千百,有的想挑戰畫活的物體,有的想記錄建築特色,有的單純喜歡物體之間矛盾的組合,例如垃圾桶旁有花香與蝴蝶,於是畫面主角讓位給垃圾桶,而不是主流價值花與蝴蝶。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尊重他人眼中與心中的真實,也許離真實世界的定位很遠,而人經歷的一切,從來不是給予答案,而是一連串覺察醒悟的過程。
電影畢卡索(picasso)裡演的,兩位情婦問畢卡索道:你想要誰?
畫畫中的畢卡索不耐煩地邊畫畫,邊輪流看雙方,說道:妳們打架,誰打贏了,我就要誰。於是,畫面開始有兩個女人的廝殺,對稱著一旁正在作畫的畢卡索。
誰訂的遊戲規則?決定了誰放不下以及誰該遵守規則?如果沒有了愛,「放下」二字便不存在。如果沒有了愛,便沒有怨懟,也沒有所謂的付出。
妳覺得打輸的情婦,真的會離開畢卡索?打贏的鼻青臉腫、披頭散髮如鬼狀便贏得畢卡索的珍愛?如果都不會,那這場打架的意義在哪?我不關心是否助長或消滅了誰的尊嚴,而是在付出的過程應該警覺到對自己有否意義?自己的底線在哪?柔軟度有多少?是如水草般隨海體的逐流,還是如風颳過林梢的回彈力,其實都好。取決於自己的接收度,寫至此,一般人會覺得說得如唱的好聽,在眾聲齊發的微部落格年代,最不缺的便是文字的述說。然,如有一些對自己的交代與整理,對親友的一些安慰,對社會樹立一些正能量的案例,便足夠了。
人工智慧的年代有許多科技會溫暖人心,紀錄在世者的數據,提供死後的世界陪伴未來的親人,或是位早逝的親人利用科技,再現他們的影像,「重溫舊夢」不再是難得的恩典。讓我們恍然以為科技真的可以取代人類,替代大部分的需求,包括成長、情感等價值。我們回想起單純的學生年代,會為小說人物掬一把淚,也會為電影的花好月圓感到幸福圓滿。我們都知道小說與電影都是假的,仍舊釋放自己的情感,花時間討論小說美學及電影表達的藝術性。今日的科技,提供的是工具價值,不是我們看待的藝術美學。於是我們會惶恐,唯恐有東西取代了我們(人類)的意義,會惶恐的本身我們必須想清楚,真正的大難來時,才不會感到害怕。
父母的愛,沒有東西可以取代,我們個體的價值,在這世上的存在便是回應。人工智慧不是真的智慧,是智慧本身創造的產物,它如同電影科技、網路小說等技巧,不存在放下不放下的問題,會感動我們的,永遠是載體的情感真摯,「虛擬」本身本不存在。
共情能力強的人,往往不容易放下,因為容易動容、容易替人著想以及在乎他人勝過自己。同時這類人也容易一而再地釋放情感,如果沒有真的理解世界運行的道與理,釋放情感成了猶豫不決地再犯,不會是拾階而上的成長,正因為理解世界運行的人如此少,我們才會如夸父逐日般一日復過一日,遑遑不可終日。
放下與應該放下不是答案,而是一天當中出現在腦海裡的選擇次數,多者為王,為王/為寇全由自己決定,這正是心理醫生提醒我們大腦中存有容納給未來空間的容量之處,可喜也在這「空白」有待規劃。回想起前半生談不上有放不下的名與利,放不下的往往是過世多年的親人以及年高體弱的家人。人所放不下的,無非是事後的遺憾,事前的未盡心,獨活得不夠盡性,唯恐牽累親友。如能做到上面所寫一二,我想,放下了是很自然的心境。
人如果放下了,不競、不憂、學會與自己共處便是很難得的心境。
余華說活在哪個歲數,如能盡心盡力地活著,不多想活著以外的事物。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