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igia》Ch.5 Ira 憤怒 12

路爾斯自幼便幻想過聖誕老人居所的模樣，總以為那會是一座繽紛燈飾與彩帶交織的溫馨小屋。但此刻，加西亞教授的家才讓他真正感受到現實的冷峻。

那是一座封存了歲月沉寂與獨處寂寞的古舊堡壘。陰雨綿綿的傍晚之中，老宅似被一層憂傷的幽霧緊緊包裹，雨絲輕柔地撫摸著窗玻璃，留下一串串晶瑩而迂迴的痕跡，而室內老舊的的黃色光暈，又與窗外的灰藍形成一種幽玄迷離的對比。

「要來點甚麼喝的嗎？」加西亞教授的聲音打斷了路爾斯的觀察。

老教授倚賴著那根他平日裡鮮少使用的拐杖蹣跚而行，路爾斯就知道他的傷勢大概未完全康復，這或許就是他缺席大學講堂的原因。

是的，就是因為擔心教授的身體狀況，路爾斯才會在放學後匆匆來訪。他對自己如此解釋，儘管那份關切背後，藏匿著其他原因。

「熱可可吧。」路爾斯才說出口，又覺得不對，便立即站起來：「教授，你坐著吧。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就請隨便吧，廚房就在那邊。」加西亞教授邊說著微笑，邊倚著拐杖緩緩坐下：「上次頭部受了點撞擊，現在平衡感似乎有點影響，行動確實不如從前敏捷了。」

穿越客廳的途中，路爾斯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四周的陳設。從牆上懸掛的古舊地圖，到書架上密密麻麻的歷史巨著，再到那張樸實木桌上堆疊的學生報告和研究手稿，在屋內昏黃的燈光中，一切都泛著充滿歷史感的琥珀色。唯獨玄關旁邊櫃子上的照片顯得格外突出，照片中的女性潔白的衣裳與銀白的髮絲，以及相框旁小花瓶裡那朵名為卡薩布蘭卡的純白百合，在這黃色的空間中發出耀眼的光芒。

不需多言，路爾斯已經猜到，照片中的必定是教授逝世多年的愛妻——嘉碧麗爾女士。這才是路爾斯這次到訪的主要原因。

在廚房裡，路爾斯機械性地從櫃子中取出一隻深藍色的麥克杯，隨後不假思索地倒入了可可粉，卻未曾意識到自己選擇這個杯子背後的含意。

自從和亞佛烈德在牛津道別以來，兩人便再沒有聯絡，但亞佛烈德那令人窒息的悲傷依然縈繞在路爾斯的心頭，難以驅散。觀看JM的影片時，他便隱約感到了這份距離感，而當面相見之後，路爾斯便更加肯定，亞佛烈德正在一步一步遠離，似乎就要從他的世界中消失。路爾斯無法明確指出引發這變化的原因，他只能肯定，這一切與五年前亞倫的悲劇脫不了關系。

因此，當西奧提到嘉碧麗爾女士，以及凱特琳對此名字的強烈反應時，路爾斯就知道，他遲早將尋訪加西亞教授，深究亞倫・安傑爾之死背後的秘密。手握熱騰騰的可可走回客廳時，路爾斯已經篩選好了要說的話。

「加西亞教授，今天天氣真冷呢，哈哈。」

這番話並非他預先準備的言辭，然而當他目送教授凝視著那朵潔白百合時，看到那雙滄桑的眼眸中透出的溫柔與哀愁，他不禁語塞。

「路爾斯，你來找我，是為了這個嗎？」

倒是加西亞教授更直接，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本手帳，白色皮革封面已經因歲月流逝而泛黃。

「我本來以為是凱特琳要來，她上次有說過想看，所以我就找了出來。」

路爾斯並未從凱特琳那裡聽聞過這本手帳，對此也毫無頭緒。

「這是……？」

「嘉碧麗爾的手帳。」老教授說得很平靜：「裡面紀錄著她的日程，其中有提及過亞倫的名字。」

雖然和預計的發展過程不同，預期的進展不同，但結果相同的話，路爾斯自然是樂於接受。他接過手帳，坐在沙發上翻閱起第一頁。這確實是一本紀錄日程的帳冊，上面以整齊秀麗的字跡記錄著日期時間、地點與名字，卻無其他具體內容。路爾斯仔細尋找那些名字，卻未發現任何熟悉之人。

隨著翻閱，路爾斯注意到記錄的頻率一直減少，從每週數次，到每月僅數次。再往後，頁面上空白的部分壞發增多，直至整個月都未見一條記錄。連續數頁，全無任何字跡。

「她是否退休了？」路爾斯不由得問道，但教授對此沒有給予回應。

隨著手帳的每一頁翻動，路爾斯的心底卻累積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彷彿有一雙隱形的眼睛正默默注視著他。但客廳中就只有他和教授，理應沒有其他人。路爾斯不禁抬起頭來，四處探尋那份不明來源的視線，只見教授正深邃地望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毫不關心路爾斯的動作。

然而，當路爾斯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舊手帳上，翻開新的一頁時，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氣，身軀猛地後仰。

那是一頁如狂潮般肆虐的塗鴉。頁面被深不見底的墨跡侵蝕，如同黑不見底的深淵。線條毫無秩序地蔓延，線條毫無秩序地四處延伸，猶如一個憤世嫉俗者，以筆尖挾帶著憤怒，在紙張上痛下狠筆，紙張上的破損處就是被某種瘋狂力量撕裂的證據。

「這些……到底是……？」路爾斯驚訝至語無倫次，問題未成形便已懸在空中。

老教授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目光依舊遙望窗外，許久才以極低的聲線說：「這都怪我……」

路爾斯並未再追問，他繼續翻閱著手中的記錄。連番出現的亂象不僅加深了他的困惑，那股無形的凝視也似乎隨著塗鴉一同強化，他的不安感一直膨脹升溫。

「究竟是誰在注視著我？」 路爾斯不由得站起身，迅速回頭，但依舊只有他和老人，老教授因他這個舉動而驚訝著。

「你沒事吧？這些混亂的塗鴉驚到你了麼？」 加西亞教授關切地問：「別擔心，往後翻就再沒有塗鴉，你要尋找的答案也在裡面。」

接受了加西亞教授的安撫，路爾斯深吸一口氣，重新翻動手帳。果然，隨著頁面的翻過，塗鴉不見了，整潔的字跡重新出現，日程似乎也恢復了正常的節奏。更關鍵的是，那道壓迫感十足的視線，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路爾斯也終於可以把精神再次集中在手帳紀錄的名字上。

「梅森……帕特爾……奎爾……」路爾斯的目光緊緊鎖定著手中的紙張，一個接一個地默念著名字：「安傑爾！找到了，是亞倫・安傑爾。」

興奮的悸動在路爾斯心中激盪，他終於捕捉到了關鍵的線索。在這份記錄中，亞倫的名字重複出現，不僅一次，而是在短短的兩週內連續出現了三次。然而，紀錄就在亞倫的名字第三次的地方中斷，路爾斯繼續翻閱手帳，直至最後一頁也是一片白，再沒有任何筆跡。

他又回到那個最後的記錄，當路爾斯仔細解讀這段文字時，他的思考被一種無法描述的黑暗紋理侵蝕，腦海中充斥著陌生而扭曲的黑色線條，它們伸展、交錯，既非任何已知的圖形，也無法用語言表達。但這些紋路對路爾斯來說又是如此熟悉，它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侵入他的意識，宛如地下的秘密祭壇，或是崩塌現場的神秘圓圈。

然後，那些蜿蜒的紋路竟然在混沌中編織出一幅路爾斯認識的風景。

「不好了，是下水道！」路爾斯不自主地大聲驚叫：「我必須立刻告訴他們。」

「等一下！」加西亞教授也感到了緊迫，試圖站起來，但依賴著拐杖的他動作格外緩慢。

「不，待著！」

路爾斯已無法控制自己，頭腦中的那些紋路此刻組合成一串無法解讀的詞句。

「kneel ng listen l' ya ulnah」他對著加西亞教授高聲怒吼：「坐下，別動！」

接著湧現的是撕裂般的頭痛，路爾斯的唯一念頭就是逃離這裡。他驚慌失措地向門外沖去，一邊跌跌撞撞地將桌上的物品撞落一地，那本又厚又重的古老書籍正好落在他的腳上，痛楚把他的理智摧毀得更徹底，他只能急忙逃出加西亞的家。

留下的，是坐在沙發上老人，他面帶驚愕，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