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夫妻像是喪志一般地聚焦在十三吋的背光螢幕上。連的說話技巧就是這樣,也許一開始還要讓羅氏夫妻擁有一線希望吧。在不看到真相之前,無論是誰都會抗衡內心的真理之神吧?
二十一歲還保有青春胴體的女孩,正被裸身綑綁。一睹羅氏夫妻的臉龐,我就瞭解那是羅雨欣沒錯。透過螢幕,我們看著羅雨欣正被矇住雙眼,不停夾緊的雙腳,因為放盡氣力,而不時發出顫抖。嫌犯不時地搖晃攝影機,讓家屬確認這不是預錄影像。
9月17日 豐田 美好的午餐
雖然我內心的確殘存著為數不小的邪惡,
但這在一些人面前就如同孩童般的稚嫩與單純,
觀察力就是如此,
也許就是因為可以感受到同性的嗅覺吧?
我從沒想過會是以這種方式開始:
攝影機腳架固定在客廳邊緣,
對準中心圓桌。
兩支錄音筆放在桌上,
一本筆記本與一隻鋼筆,
我與連坐在一塊。
在我眼前的是男主人與女主人。
如果連沒有說過他們以前的故事,
任何人都不會懷疑起這對夫妻。
羅的保養有方,怎麼看都沒有流露出五十年的歲月光陰。五官端正、皮膚竟比女人白晰,更讓我感到奇特的是,這種白晰好像有點過於不真實了,簡直就是帶著冰冷的面具,僵硬粉白的肌膚就像是吸血鬼一般。
另外在他身旁的女主人,邱,根本就不像是四十多歲的女人,嚴格上來說,光以外觀判斷,我會猜測她頂多只有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如果我跟她一起出去逛街,應該會被以姊妹作為稱呼吧?
她帶著淡妝及穿著居家服,
顯然這場拜會應在她的預期之外,
但即是如此,我仍在那寬鬆的居家服裝中,
看見那若隱若現的玲瓏有緻身材。
難道是因為人肉嗎?
我腦中不斷浮現出小時候看過的都市傳說。
邱似乎非常講究泡茶,
她的步驟不疾不徐,置茶、溫潤泡、醒茶皆不含糊。
待茶葉已經在茶海之中舒展而開時,沖泡的過程中不忘溫飲杯。
接著待茶色、茶味已臻完備後,溫柔地將茶倒入聞香杯。最後,她瞥了我們一眼,將聞香杯的茶注入飲杯,她伸手示意,拋以一個動人的眼神,我的心中也不禁隨波飄動,但她那堆滿笑容的和藹可親令我不敢主動端起品嚐。
「不好意思,這麼突然打擾。」連說。
「小連,這種話不適合從你嘴巴說出來。這位小姐想做什麼採訪呢?」羅聞了聞茶香。
「哈,當然是你們最熟悉的事情啊。」連的話聽不出來有經過思考,難道他真的要直接與羅開門見山地說?我看見羅的眉頭皺了一下,投以微微的怒火。
「看起來你背上的傷還沒有讓你學乖啊。小連?竟然又敢回來這裡。」羅的話就像是一把準備點起火焰的火柴。
「受人所託,我很重朋友的。」
「我是不會對無辜女性下手的。」羅的話就像是對我的生死寬鬆一樣,但是我的心臟卻因這句話而瞬間加速了循環機制。
「別那麼嚴肅,羅爸。」
「別叫的那麼親密……」
「我當然不會就這麼空手就來找你。」連回應。
「嗯?」羅繼續飲著第二杯茶,他似乎不時地往我這裡瞧來,難道他是在思考小連說話的細節。
「帶著客戶上門求見,那是最禮貌的作法不是嗎?」連的話讓羅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
「今天我想休息。」羅雖然如此回應,但我認為他仍在考慮。
「有些人可是很希望得到您給予的制裁啊。」連從來沒提過這件事,難道他是私自找了一群人來接受私刑?
「你到底在耍什麼把戲?」羅已經不想猜測。
「小連,我們這可不是做慈善事業啊。」在旁一直不出聲的邱也默默地回了一句。
「簡單來說,我想記錄你們『偉大的工作』。」連的誠懇就像是毒液,我感受到羅的憤怒已經爬上他那蒼白的臉孔。
「你有什麼問題啊?你認為我會答應這種奇怪的要求嗎?」羅回應。
「當然會答應。我如果沒有有所準備,怎麼可能敢大駕光臨呢?」
「小連,你還好嗎?」邱也收起了她的微笑。
「聽說雨欣在學校混得還不錯啊。」連突然話鋒一轉。
霎時,我看見羅原本平淡又和藹的表情一掃而空。
就像是玫瑰花一般,
毫不考慮地將荊棘摻雜在銳利又狠毒的眼神當中。
「上了大學的孩子可不是想掌握就能掌握的呦,羅爸。」
「你到底想說什麼?」
「從少女變成女人,是需要一些催化劑啊。這時候就要有一名成熟的男性在旁指導,才能使美麗的花蕊盛開啊。」連的話象徵性過於明顯,即便是我也知道連的主意肯定打在羅雨欣身上。
「我真的很後悔,當時沒有把你一刀砍了。」我看見羅眼中深沈的黑暗,是一種濃郁又慘烈的極致黑色。
「可惜你們家女兒都太喜歡我了。」連簡直就是不要性命的火上加油。我認為羅已經瀕臨要出手的邊緣,我的手汗已經變得黏膩。
「小連。我真的不清楚我們欠了你什麼,這樣真的很好玩嗎?」邱雖然還是帶著禮貌的口吻,但我也看清楚她的怨恨,過去種種的故事好像躍然臉龐。
「瞧你們現在這個樣子。若是這幕給你們二十年前的仇家看到,肯定要笑倒在地上吧。」
「她在哪裡?」羅冷冷地問。
「所以我說這是一個交易啊。」
「她在哪裡?」羅用右手用力敲著桌子,茶裡那些溫熱的茶水如同他們焦急的內心,灑在鵝黃色的桌巾上。
「晚上八點鐘,用刑者就會被送來。」
「然後呢?」
「我們需要美妙的宵夜,羅爸。」
「你這個人渣。」顯然的,羅剛剛已經打了電話,手機傳來進入語音信箱的反應。
「全程拍攝記錄,還要接受我們專業的記者訪問喔,羅爸。」
「人渣!」羅爸把手機往桌上砸。
「只要乖乖把事情辦完了。明天就可以見到雨欣囉。」連那種甩態的口吻,即便是魔鬼的父親也默然吞下。
「為什麼要這樣?」羅用氣音問著連。
「你很瞭解我的,羅爸。只要有我想獲得的目標,那是一定要完成才可以呢。」
「為了什麼?」
「還需要問為什麼啊?你收了那麼多骯髒的銅臭味硬幣時也有想過你有這一天嗎?」連用誇張的表情看著羅。
「難道只是為了一場可笑的訪談?」
「我們心中都有彼此堅持的正義呢。」
「你這種人竟然還會談正義?」羅的眼睛竟然也會有眼淚打轉,我的恐懼突然之間一掃而空。現在,在我眼前的並非是殺人魔,而是一名關心自己孩子的父親。
「放輕鬆,羅爸。我們會在此時相遇,都是為了達到更美好的境界。」連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對你來說,將那些置人於痛苦深淵的罪犯一刀一刀地砍下罪惡,接著吃下這些罪孽就是你認為的正義了吧?但無論如何,即便是再崇高的私刑者永遠不要忘記自己,說到底也只是動手把人殺的劊子手啊。只要是殺人,那就沒有貴賤好壞優劣之分啊。這可是你曾經教育過我的。」連說。羅愣愣地看著連。
「這跟你今天作的事情有什麼關係?」羅避開了連銳利的眼光。
「過去。你只是在履行你的工作吧?你接受了那些受害者家屬的憤怒。你就像是媒介,你跟那些被殺者之間存在著關係嗎?不,你最多就只是將他們作為食材,藉以享受。如此而言,這就只是一件沒有傳遞感情的創作,不是嗎?結果你還以此作為『藝術』自稱。你跟現在時下將『藝術』掛在嘴邊,以為上個畫廊、看個展覽就瞭解藝術的人有什麼差別?」
「這個世界需要更好的藝術家。現在的你,還不是。」
「你這個瘋子……」羅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終究還是露出了苦笑。「我不懂。這有什麼差別?難道只是綁架了雨欣就有藝術跟非藝術之間的差別嗎?」
「哈,如果只是這樣,怎麼會有趣呢。」連似乎還有很多未說出的驚爆之舉。他拿出了筆電,打開螢幕。
羅氏夫妻像是喪志一般地聚焦在十三吋的背光螢幕上。連的說話技巧就是這樣,也許一開始還要讓羅氏夫妻擁有一線希望吧。在不看到真相之前,無論是誰都會抗衡內心的真理之神吧?
二十一歲還保有青春胴體的女孩,正被裸身綑綁。一睹羅氏夫妻的臉龐,我就瞭解那是羅雨欣沒錯。透過螢幕,我們看著羅雨欣正被矇住雙眼,不停夾緊的雙腳,因為放盡氣力,而不時發出顫抖。嫌犯不時地搖晃攝影機,讓家屬確認這不是預錄影像。
她臉龐的哭痕已經顯示她應該被監禁許久,
失去反抗勇氣而低頭不語。
為什麼有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面對這種殺人不眨眼的私刑者,
還遊刃有餘地高談闊論,
我身旁那永遠看不清楚計謀的連,
或許比魔鬼更像是魔鬼。
「要滿懷感激的做菜呢。羅爸。」
「拜託。不要傷害小欣。」
「這麼可愛的女孩,我也不忍心啊。」
「我要怎麼做?」羅已經失去理性,失去了反抗的暴戾勇氣。
「這台筆電會讓你好好看著雨欣。要是不能發揮出你一生拼死命做菜的精神,那雨欣可不會以太健康的方式好好度過呢。你應該很瞭解我吧,羅爸。我們倆之間對於囚禁者誰比較拿手,你應該清楚吧?」
「我一定會……請你相信我。小連。」
「你們現在應該關心別的事情吧。距離我們開始動手還有七個小時。」連指著手錶。
「什麼?」
「當然是思考怎麼作出這輩子引以為傲的美妙佳餚啊。」
「不是。美妙佳餚的標準,我們怎麼會──」
「你們這種沒有受過人間煉獄的傢伙大概是完全想不起來吧。」連的臉色此時宛如真正的魔鬼。難道是什麼回憶讓他決意此行嗎?「只要是快死了。面對著上天給予的乞討,那種感動而滿懷感激含下的美好。我想吃的就是這種感動料理啊。」連那充滿嬌氣的口吻在我耳中不停盤旋。
難道這是一場復仇之旅?
我只是被捲入的一顆棋子?
疑問的漩渦在我耳邊不停扭轉。
還是,現在的我,還有所用途?
此時的他,專注地看著羅氏夫妻。
人生活了那麼久,我是第一次感受魔鬼其實也是和藹可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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