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芎：臺日基督之愛的先驅者，《陳夫人》背後的真實模特兒劉貞

1941年2月15日出版的《陳夫人》。（藏品／黃得時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陳夫人，何許人也？】

《陳夫人》是日本時代在臺日人庄司總一所撰寫、以臺日聯姻為主題的長篇小說，在連載時即引發不少話題。女主角日本人安子與臺南富商陳清文結婚，故事的兩位主角和作者皆是基督徒，小說中有濃厚的基督教色彩。故事主要描寫安子適應異文化，她與大家族複雜人際關係磨合的過程，臺人與日人之間殖民的權力關係，面對這些無解的衝突，安子用基督的愛化解紛爭。此書得到大東亞文學賞第二名，第一名從缺。《陳夫人》於1940年出版，到了1942年再刷到16版，可見此書是日本時期十分暢銷的作品。

《陳夫人》小說中的人物名字與臺南劉家成員多處雷同，比如說阿公叫陳阿山，影射劉瑞山，他是日本時期臺南市稅繳最多和土地最多的富商。男主角陳清文，借鏡劉瑞山的長子劉青雲（以臺語發音更能知道同音之處），他於1921年得到日本慶應大學的理財學士，隔年他與日本人本目貞結婚。本目貞婚後改名為劉貞。作者庄司總一的父親和妹妹與劉家關係密切，他想像著劉氏大家族中的日籍夫人寫出《陳夫人》，小說背後的真實模特兒劉貞到底是何許人也？

1920年代臺南市富商劉瑞山之子劉青雲，日本慶應大學畢業後，與日人本目貞子結婚，此為未寄之喜帖。（藏品／劉青雲家屬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庄司總一和劉家的關係

庄司總一1906年出生於日本山形縣，父親庄司常治是當地開業的醫生。不過由於父親和祖父母關係不和，促使父親一人來臺，母親在作者六歲時帶著弟妹一同來臺，作者的青少年時期在臺南度過。直到1924年高中畢業赴日讀大學，才搬離臺灣，當時劉貞剛嫁來臺灣兩年。作者1931年曾與妻子來臺蜜月一個月，據妻子回憶，當時他們經過劉家氣派的洋房，南部的陽光將紅磚照得十分鮮豔，華麗的拱門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庄司總一陶醉地跟妻子介紹，大家族裡有位「內地夫人」，他對富裕臺灣人的生活十分有興趣，很好奇臺日婚姻的樣貌。這極有可能是庄司總一書寫《陳夫人》的起因。

小說裡的作家在前往臺灣的船上，巧遇故鄉故人陳夫人，使他回想起少年時常去陳夫人家玩的回憶。他很羨慕陳夫婦，他們是當時少見的自由戀愛，跨越種族和文化的愛情，臺日婚姻的結合帶有一種浪漫的想像，但陳夫人獨自來臺嫁給富商家族，在幸福生活中似乎有一絲絲不安。中年的陳夫人，用如雨過天晴般開朗的態度詳細跟他說人生的風風雨雨。

而庄司總一真的與陳／劉夫人熟識嗎？

庄司總一的父親庄司常治與劉貞同個教會經常來往劉家。 劉貞的女兒劉慶理與庄司總一的妹妹和喜子是臺南第一高等女學校同學，他們關係很好，即使戰後依舊保持通信聯絡。庄司總一和劉貞在臺的時間不大重疊，作者聽聞劉家的趣聞，再加上自己的想像力撰寫《陳夫人》。小說中安子和陳清文有很好的形象，但其他家人則描寫成不三不四的壞人，比如說小叔瑞文對安子的不倫愛戀，二叔景文貪財自私，阿公阿山有鴉片癮。

小說寫的都不是真的

劉貞讀過《陳夫人》後不大高興，覺得有些地方在亂寫。雖然這只是本小說，但書中的人名和事蹟，很明顯影射劉家，難免讓人產生遐想誤會。《陳夫人》出版後，劉家沒有對此作品發過聲明或回應。目前臺灣通行方便購買的《陳夫人》譯本，正是由臺灣教會公報社發行的臺語譯本，策劃人是劉貞的女兒劉慶理的丈夫賴永祥。賴永祥在《陳夫人》的序中，強烈否定《陳夫人》中荒腔走板的醜聞。

比如說小說中寫安子僅僅只是鄉下女人，到東京學習家政，兩人參加同個教會因此相識相戀，安子父親反對她和臺灣人結婚，所以他們便私奔到臺灣。庄司的小說更強調戲劇性，塑造安子為愛背叛家人脆弱且深情的氣質。

事實上，劉青雲和本目貞的相識源自於高等教育。瑞山沒有受過教育，不過他很重視子女的教育，他有十二名子女，不論男女都送出國接受高等教育。青雲的妹妹秀琴就讀青山學院的高等女校，本目貞是她的學姐，十分照顧她。劉青雲因而結識本目貞，彼此都是基督徒因而感到很有緣份。他們的婚姻有經過雙方家長認可，喜帖上寫他們先在東京靈南坂教會成婚，媒人則是青山學院的阿部校長夫婦。結婚的消息登上《日日新報》日文版和漢文版，在日本結婚後，又在臺南宴請兩百名客人，可謂十分風光的婚禮。

陳夫人就是劉夫人嗎？

知道《陳夫人》這本小說的人，會叫劉貞陳夫人。但事實上，劉貞和安子的家庭背景、學歷、個性都十分不同。小說中藉由安子寫出許多臺日異文化的衝突，安子一直吃不慣臺灣菜，覺得太過油膩，臺菜令她作噁；而劉貞剛抵臺時，鄰居對她很親切，每戶都客氣招待她來吃點心，有時只是客氣話，但劉貞每一句都當真，把一家、一家的餐點都吃完了。於是，街坊鄰居留下了一個印象：這媳婦胃口很好喔。

但有趣的是，安子和劉貞對日本殖民卻有相似看法。安子認為要用基督的愛跨越種族的差異。而劉貞寫給劉主安（劉青雲胞弟，1905-1994年，曾任長榮女中校長）的日文信件中提到：「日本人如果不能用基督的精神來治理臺灣，則殖民政策將會失敗。」

戰後國民政府統治臺灣，一直想對臺灣人進行去日本化。劉貞繼續留在臺灣，奉獻教會致力於「臺南日語聖書集會」工作，召集曾以日語作為受教語言的婦女定期聚會，1995年劉貞在臺南過世。劉貞用基督教做為連結臺灣和日本的橋樑，臺日之間深刻的關係依舊持續。

★ 作家小傳

庄司總一（1906-1961），生於日本山形縣，幼年時隨服務於卑南公立醫院的爸爸旅居至臺東，後遷住臺南，畢業於臺南州立臺南第一中學校（現臺南二中）。返日後以小說家身分聞名，1933年起，以阿久見謙的筆名發表過海明威等英美小說譯作，及創作《夜景》等小說。後著有《陳夫人》、《土與光》、《惡夢》等書。

★ 自我介紹

玖芎Kiú-kiong，1996年出世，宜蘭市人，安卡拉大學土耳其語文學系學士，興大臺文所研究生。2019年的年尾予臺語chim tio̍h， 自此tùi臺文綿死綿爛。得tio̍h 2改文化部補助，頂擺補助寫土耳其留學散文《我把自己埋進土裡》，九歌出版社出版。現此時leh寫補助的臺文魔幻小說《滅絕物》。逐工lóng leh練成做兔仔ê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