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早晨還要猛烈的海風自遙遠的海平面吹襲而來,暈紅的雲層間浮現斗大金黃的夕陽,自外海歸來的漁船正一一歸港,沉寂寂寥的漁村迎來難得的熱鬧時刻。下村區湧入大量人潮,平時空無一物的街邊忽然冒出一間又一間烤魚攤,向著剛下工的工人和漁民兜售廉價啤酒、烤餅還有烤魚。
提德從朗寧大道的岔路前往下村區,熟門熟路地找到一間飄散煙霧與香氣的棚子並停下腳步。
提德向在裏頭烤魚的大個子點了點頭,對方僅以眼神回應,他便站到一旁等候;在這段期間,一些認出提德的路人有的對他發出訕笑,有的敬而遠之,尤其以後者居多。他們厭惡、嫌棄提德,他甚至還聽到有人毫不掩飾地直喊「殺人犯」。他不以為意。
大個子讓一位身材豐滿的女人把用麻布包裹的食物交給他。提德付錢致謝,一點也不在乎藏匿在陰影下幫派份子的視線,悠悠哉哉地返回住家。
他靠在沿牆釘製的窄長桌享用晚餐。撕開堅硬的魚皮,用成分不明的怪味烤餅捏取肉質粗糙的芬魚肉,一起送入嘴裡;要不是加入大把鹽巴和香料,魚肉的口感和烤餅的氣味肯定會讓他頻頻皺眉。
這家烤魚攤的廚師是少數對自家商品「缺陷」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們在一場提德認為大概此生只會發生一次的交易過程相識。當廚師得知了提德的職業,他便向提德討教改良烤魚的方法,而提德還真的給了他非常「真誠」的建議──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對方其實是村裡的老流氓,因為某次械鬥少了一條腿後,才引退與妻子一起改做小吃生意;然而他在這一帶仍是有影響力的大人物,手下還有兩個血性剛強的兒子替他打理事務;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敢大喇喇的在下村區做生意。
不光是老流氓,那些在下村區經營各種生意的人家幾乎都隸屬於各個幫派派系,為求討好的治安改善,間接改變了幫派的生存方式;雖說如此,衛兵隊在大多時候對下村區的管理仍行草率。因此,儘管不能像以前一樣可以明目張膽幹壞事,幫派們仍得以藉各種正當名目遊蕩於灰色地帶。
不過就在最近三年,由於漁村有些不怎麼安寧,使得衛兵隊在村長和村議員的積極要求下再度採取了嚴格的管制措施;在提德返家以前,有一批全副武裝的衛兵正好在巡邏。
提德跟老流氓要好的原因還有一個:他們常在夜裡見到夢遊的提德。
在品味芬魚肉的鹹腥味的時候,提德的腦袋毫無徵兆地喚起了他對夢境的印象。過去那總是矗立在大海上正體不明的幻影,似乎又變得清晰了一些。
他制止自己的思緒,即便意識仍伸出數根細小的觸手,試圖與之接觸,不過最終還是成功被提德中途攔截。但這是用更殘酷的記憶作為代價所換取的平靜。
三年了。自那天開始,同樣的怪事,就如夜間發作的夢遊症一樣不斷叨擾著他。他衷心期盼這不是史唐德對他許下的詛咒。他明明什麼都沒做。
他翻了翻吃剩的烤芬魚,發現底下還有一尾小隻的芬魚沒有吃掉。想著也許是老流氓送給他的贈品正準備要享用,提德卻突然注意到這條芬魚的外皮佈滿類似藤壺的灰白物體。他皺著眉頭,猶豫半晌,索性就將它連同魚骨、沒吃完的烤餅一起拿到家門外的廚餘缸倒掉;隔沒多久,他就聽到外頭有窸窸窣窣的雜音。也許是野狗,也可能是乞丐。他們來替他清理廚餘了。
吃飽喝足後簡單梳洗,提德打了個呵欠,將門窗上鎖。在熄滅床頭茶几的燭火以前,他拉起床腳的繩索,將自己的右腳纏住。
闔眼前,他遲疑了一下。
夢境又閃過腦海,短暫糊化思緒。提德斷然忽視,轉而任由如海嘯般席捲而來的疲倦感淹沒他的意識。他很快就遁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