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路面變得越來越斜,周遭的房屋街景也一改陰沉,迎來工整乾淨的石磚房。街道變得寬闊且很少有骯髒的垃圾,路面不再是雜草橫生的淤泥路,而是一塊一塊各色地磚整齊排列的平磚路。一些清潔工正提著刷子刷洗地板,當提德經過,這群清潔工們馬上用譴責的眼神瞪視他。他們都注意到提德的雙腳又弄髒了地板,這下子他們得重刷了。不過除了不滿外,那些目光還隱含對他的猜疑。提德心底明白被如此看待的原因。
遁入壅塞昏黃的街邊角落,再順著佈滿沙塵的捷徑走進後巷的暗道。他站在一扇木板拼湊的門前輕輕一拉;門是開著的。果不其然,他夢遊了,一樣是從後門跑出來。難怪地上到處都是與他的足跡相似的腳印。
一走進家,他立刻換掉身上的髒衣服,然後走到水缸旁舀起冷水,把從頭頂到全身手腳的污漬沖洗乾淨──阿培塔肯定不會希望看他用這副德性去工作──接著用發霉的毛巾簡單擦拭後,他套上堆在小圓桌旁散發塵埃味的短衫與皮革短褲。
臨走前,他看了一眼癱在床腳的繩子,懊惱著昨晚要是有記得綁好繩子就不會發生這種蠢事。他完全能想像今天又要被人閒話了。
鎖住後門,穿上拖鞋,他從前門走了出來。
再次回到街道,街上的行人明顯變多了,而且不論是素質還是階級都明顯截然不同。他們穿著得體、面容乾淨,纏在頭頂或壓在帽子下的頭髮都經過繁複的修剪或編織,以彰顯身份之特別。他們大多是貴族追隨者的後代,有的是商人世家,有的家人從事僕從或廚師的工作,有的則是隨著貴族入駐,待遇跟著提高的衛兵家屬──從前的村民們曾戲稱他們是「拿寧」,意指無所事事卻享盡好處的富足之人;後來口語習慣漸漸變化,改稱作「朗寧」。由於音近似編作瑰恩古謠的歇摩語,貴族誤以為是賤民對他們帶來的「建設」的讚賞;於是,朗寧就成了這條大街的正式稱呼。
如果不是住慣了漁村,肯定會對朗寧大道的存在感到突兀。有誰能想得到,僅隔幾條街、幾座坡道,村子的景象竟能如此變化多端呢?
他以前很不明白,為何這些富有階級要特地跑到如此邊緣貧困的村落棲居;直到他開始成年懂事了,才慢慢了解這是貴族們為了規避高昂富人稅的手段。
貴族遵循國家的「安排」,打著振興地方的名號認領瑰恩各個邊緣地帶的村莊作為居所,實則只是為了保住財富、安逸享樂。在朗寧大道盡頭,鄰近漁村出入口不遠處的花園秘徑,就是這些貴族們居住的豪華莊園之所在。提德曾有幸窺見一隅,並對於人能夠住在宛如堡壘般的大房子感到詫異。提德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奢華生活,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貴族只在乎自己過得好不好。
貴族的到來仍帶給漁村顯著的改善。在提德尚未出生以前的久遠年代,漁村的居住環境不僅貧瘠惡劣,許多人連一間像樣的房子都沒得住,治安之險惡更是超乎尋常,被人殺害的村民遠比被魚吃掉的還要多;但在貴族介入後,村長與村議員、衛兵隊便積極發展漁村的建設與秩序。即便黑幫與貧窮仍如同塵埃般在村子角落堆起陰影,但相比有關往昔的描述,現在的漁村已經像樣許多了。
每每想到這段傳承自祖父母一輩的往事,提德就為自己還能安逸度日感到慶幸,何況他其實也是間接受益者──他在村內唯一的烘焙坊工作。一間專門提供精緻點心糕餅,為服務富商和貴族所開設的高級烘焙坊。
憑著烘焙坊提供還算優渥的薪水,他在工作頭幾年就在朗寧大道的末端買下這間房子,過著衣食無慮的平穩日子。若以其它人的標準來看,他已經是朗寧的一份子了。
提德才不想成為朗寧,也沒有打算一輩子都守在這種鬼地方。
他不滿足於現狀,想賺更多錢,一大筆能夠搬到遠在數百里之外、名為「香之境」的內歌瓦鎮的錢。他聽過外地來的商人是如此描述內歌瓦鎮:如薰煙冉冉升起的柔和樂聲總在美好的早晨響起,美麗的內歌瓦女人會帶著裝滿水果的籃子穿梭乾淨巷弄;湧入市集的馬車與旅人人總是絡繹不絕,人人都能用公道的價格買到可口的佳餚與美酒;即使偶然降雨,居民仍開懷大笑,暢飲自延屋開展的垂葉與花蕾滴落的水珠,其滋味就如窯爐烘烤的莓果派一般甘甜……
提德嚮往著內歌瓦鎮的生活。他期盼有朝一日能夠搬到那裡,然後憑藉他在烘焙坊學成的手藝發展事業,搞不好還能娶到漂亮的妻子、生下許多孩子!
沒錯。他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為了獲得這些錢,叫他幹什麼他都願意,總比一直待在這個毫無前途、骯髒破舊的小村落好上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