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間失格》談生而為人，不需道歉

　　1948年出版的《人間失格》原作為日本小說家太宰治（1909－1948），該文學作品為其自傳小說，已被改編過電影、動畫、漫畫，筆者閱讀的是由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於2017年起連載共3集的漫畫及由小畑健設計角色、堺雅人配音於2009年播放共4集的動畫。

　　本書時代背景為橫跨一次大戰與二次大戰的1909至1948年，描述父親擔任議員的大庭葉藏，從小被傭人性侵，在他人面前只能掩飾自己的內心強顏歡笑，長大後殉情失敗（僅女方溺斃，被斷絕父子關係），與酒肉朋友成天喝酒沈迷女色，結婚後以畫漫畫維生，卻眼睜睜目睹妻子與編輯出軌，最後妻子自殺，自己也瘋了住進神經病院的故事。

　　「與其終日被對他人的恐懼懾住在不眠的地獄痛苦呻吟，還不如乾脆進了牢房裡要來得更輕鬆一點。」

　　「一直以來，我都想逃離這世間，可是，我無處可逃，金錢、女人、學業、左翼運動...被這種種煩擾糾纏著，已經動彈不得了，只要我還苟延殘喘在世上，就已經沒辦法再從這螞蟻地獄裡逃離了吧。」

　　「所謂世間究竟是什麼？存在著世間這個東西的實體嗎？所謂的世間不就是個人嗎？這樣說來，也不是那般讓人生畏的東西不是嗎？話雖如此一但個人集結成了群體，所施加的壓力也就會成十成百地暴增。」

　　大庭葉藏在一般人看來，俊俏、個性開朗、完美無缺、聰明、考試第一名，是公認的「模範生」。然而，其真面目卻是陰沉、憂鬱、無法做自己的「殺人犯」。筆者國中時當過模範生，一直對於何謂模範有所困惑，國中似乎只要成績好、沒有不良嗜好（抽菸）就是好學生。然而，人真的有模範嗎？事實上，人不只是有限性的存在（非完美），還是永遠有不足之處的存在。社會所謂的「成功人士」，也僅止於社會地位、收入，此標準並不等於「人格」上的成功，如：因論文抄襲而遭撤銷學位的政商名流，或將自己的快樂、財富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企業家，或使用號稱乾淨能源的天然氣，結果只是將污染留在國外，並加速全球暖化（甲烷）的你我。若人沒有模範，人人都能如其所是嗎？為何還會活得那麼辛苦？

　　大庭葉藏不被「世間」接受，因為他是個和有夫之婦殉情的「渣男」，世間只想消費他、偷窺他的故事，並不想了解他為何自殺？或事發後如何重新開始、如何避免下一次自殺等根本性的問題．如同當今社會只想對死刑犯快速執行死刑，而喪失從死刑犯中發現更根本的社會漏洞，並避免憾事再次發生的可能。

　　直到大庭葉藏遇見「信賴的天才」，即他此生唯一結過婚的女人，非常純粹的、一塵不染的、完全接納他的過去，他才逐漸感覺到自己是個「人」。然而，當他目睹妻子出軌時，其痛苦是難以言喻的，彷彿這世上不再有可以信任的人，遂自甘成為被整個世間遺棄的人。

　　大庭葉藏在吞下安眠藥，彷彿將下達地獄的過程中，看見了這一生「世間」的禍種，分別為「被尊崇」、「交友」、「女人」、「兄弟姐妹和傭人們」、「道化」與「父親」。

　　個性開朗、英俊、聰明的大庭葉藏是「被尊崇」的模範，當假象被拆穿時，彷彿光天化日下被看得精光、透徹，因而產生比死還痛苦的恥辱感；「交友」則是與酒肉朋友相互輕蔑卻又彼此往來，不斷的作賤自己；大庭葉藏稱「女人」是會主動接近他、照顧他的生物，或許是因為女人生來亦是社會的邊緣存在，讓遭邊緣的他較能感同身受。「道化」即是標準化、角色化，使得大庭葉藏必須在他人面前強顏歡，戴上假笑的面具，以避免他人感受到自己的不同與非「人」。最後，最大的禍種是「父親」，當大庭葉藏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時，如釋重負的落下眼淚，其一生都活在父親的陰影下，害怕父親生氣、害怕不符合父親的期待，如：小時候某次父親要進京，遂將小孩們叫來，問有沒有什麼想買的伴手禮，當父親問到葉藏時，父親提議「過年舞獅的獅子面具如何？」葉藏回答得吱吱嗚嗚，哥哥幫腔說「他應該要書吧。」當晚，葉藏怕惹父親生氣，偷偷爬起來在父親的筆記寫下「獅子面具」。

　　「我就是個小丑，無時無刻不活在偽裝裡，我的人生就是謊言編就的，一直以來都在扮演著滑稽戲，就是為了能夠騙過他人，而這個行為的結果就是我給身邊的人帶來了數不清的痛苦和不幸。」

　　相信大家都經歷過以下階段，剛上大學時，為了避免被排擠，常常一群群的人一同吃飯、上課。一段時間後，才逐漸獨立，敢一個人去吃飯、上課，開始不同的社團生活與交友。剛進新公司也是，先跟同事們表面融洽的相處，一起跟團購、訂飲料、吃午餐，一段時間熟稔後，才逐漸找到自己舒服的交流方式，在不影響情面的前提下，自在的做自己。

　　大庭葉藏是個永遠未成熟的「人」，只停留在為他人眼光而活的人，明明痛苦不堪，卻又拼命扮演符合社會期待的角色。然而，人不是完美的，亦不可能是人見人愛的，所謂的名聲、社會期待皆是毀譽參半，不可強求的。如同喜歡我的人會包容我的一切，放大優點縮小缺點，而討厭我的人則是怎麼看我都不順眼，總能在雞蛋裡挑骨頭。若說大庭葉藏是個失敗的「人」，那前提便是這是個失敗的社會，因為在成為獨當一面的「獨行俠」之前，我們早已深受環境影響。獨行並非不再受倫理道德、法律等社會規範拘束，而是在社會規範允許下，找到自我、滿足自我想像的空間。最後，能保持純真的信任他人是無比珍貴的，之所以珍貴除了稀少更因為失去了便難以復得。人生唯一要負責的是自己，我們雖活在社會中，彼此的人生卻是偶有交集又各自獨立，如何在人與人之間持續找到適當、自在的關係是不斷努力的課題。

202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