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差異的國家才有統一問題 #統一不是誰統誰誰被統而是合為一個新的國家
《消逝的德國人》(Kopfgeburten oder Die Deutschen sterben aus)出版於1980年。作者為199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鈞特・威廉・葛拉軾(Günter Wilhelm Grass,1927—2015)。
1980年代,那是個東西德尚未統一的年代。然而,卻也難以預料再不到十年,兩德即將迎來柏林圍牆倒塌(1989 )及統一(1990)的年代。本書以第三人稱的視角,描述一對教師夫婦的亞洲行(中國、印度、印尼),反思要不要生孩子的問題。
「我們要等到大選之後,在壓力之下我沒辦法生孩子」
左右這對年輕夫婦生育的原因,除了世界過多的人口、政治環境的不確定性、新興核電廠的興建,及科技的進步(電腦的發明應用,使腦子剩多餘的記憶、一知半解的知識和道德觀念),在此環境下如何負起教育小孩的責任?
在我國生育率世界倒數的今天(2023年為0.87,中國為1.19,德國為1.35),伴隨政治(川普重返白宮、兩岸對立、延長兵役)、經濟(薪水停滯、消費者物價指數(CPI)創11個月新高)、社會(30至45歲每4人即1人有憂鬱、焦慮之症狀)、能源(氣候變遷、2023年的整體碳排量為全球排名35)、AI科技(耗水、耗電、耗土(開採稀有金屬))等因素,生養孩子的原因變得更加複雜難解。亦即,每個年代甚至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育考量及看法。
八〇年代時,世界人口為44億人,其中兩德加起來有8,000萬人,中國則有9.5億人。葛拉軾想像若將兩國的人口對調,即地球上有9.5億的德國人,世界會是什麼模樣?世人能忍受如此龐大的德國人口數,正如大家接受9.5億中國人活在地球上的事實嗎?
「就有上億的薩克森邦人、1.2億的史瓦賓邦人,聯合起來向世界傾銷他們的勤奮。」
本書出版至今已45年,去年(2024),德國世界人口基金會(DSW)統計,全球有81.5億人,其中德國為8,400萬人,中國則為14.19億人(印度為14.5億人)。另聯合國預計,到2037年,全球人口可能會突破90億。
45年來,德國人口並無顯著成長,中國則增加1/3。然而,同樣的問題放在現在同樣值得思考,若將兩國的人口對調,即地球上有14.19億的德國人,而僅有8,400萬的中國人,世界會是什麼模樣?亦即,在地理位置不變的情況下,中國減少13.35億人(−94%),德國則增加13.35億人(+1690%)。
語言方面,全世界最多人使用的母語,將由中文,改為德文(目前中文母語者為16.47%,德文為2%,英語為4.83%)。經濟方面,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2023年的統計,中國國內生產毛額(GDP)為17兆7,008億美元,德國為4兆4,298億美元,交換後,中國國內生產毛額為7,080億美元,德國則為74兆8,636億美元。世界生產毛額(GWP)將增加53兆4,411億美元。人口方面,德國將為現有(2024)歐盟人口4.492億人的近三倍。
同樣的問題,若台灣與大陸人口對調,世界會是什麼模樣?光3萬6,197 平方公里要塞14.19億人就難以想像,平均每平方公里塞3.9萬人(目前台灣密度的最高城市為台北市,每平方公里9,242人。每平方公里塞3.9萬人,即目前台北密度的4.2倍)。
然而,此思想實驗並非想像一個沒有成長極限的世界,或落入種族主義、國族主義對立的老路,而是藉此反思,同樣是人口增加,希望增加什麼樣的人?培養什麼樣的世界公民?或者說,影響生育很大的原因在於,當小孩降臨世界時,在不能選擇國籍、選擇父母的前提下,是否都能有相對公平、自由、和平的成長環境?
從思想實驗中可知,我們之所以比較接受德國人增加,他國人減少。原因在於,德國人的平均文化水準,是世界數一數二的(留德指導教授說的)。然而,何謂德國人?2025年的德國人早已不同於1980年的德國人(東西德),根據聯合國統計,德國是美國以外流入人數最多的國家。2021年,移民佔德國人口的18.8%,15歲以下人口42%為外國出生或至少有一位外國出生的家長。德國亦早已不是當時的德國(兩德統一、成立歐盟)。
同樣的2025年的台灣、台灣人也早已不是1980年的台灣、台灣人。1980年1,786萬人,今天則為2,339萬人。1980年,戰後及國民政府遷台,至少帶來300萬人口,多數尚未老去,且尚未開放結婚、移民定居台灣的新住民(1987)。如今,我國雖仍以漢族為最大宗,組成卻相對多元;其中,原住民約60萬人(2.5%),新住民約57萬人(2.4%),包含大陸、越南、印尼、港澳、菲律賓等。
由此可知,種族主義、國族主義所想像的世界是不真實的;真實的世界是整體,而非各自獨立、無互動關係的存在。
「在行李箱裡我還有另一個題材,長達十四頁的手稿中,標題已經以英文寫好:『兩地的德國文學』,或是,『德國,作為一種文學概念』。因為,根據我在北京、上海和其他城市準備演講的題材,兩個分裂的國家只有從文學中證實德國的完整性,文學無邊界。德國人不願意或不被允許去了解這一點,因為,東、西德在政治、經濟、思想、軍事方面,經常處在對抗狀態,所以不和平共處,彼此不願承認對方是一個國家、一國兩制。因為這兩個分裂的國家罔顧文化上的同根生,只在軍事上見真章。除了用資本主義、共產主義劃分,再也想不出別的說詞。至多,在民生物價上作比較。」
看到該段落時特別有感,將東西德改為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亦毫無違和。文學,或者說文化,是政治、經濟、思想(教條、意識形態)、軍事的基礎;亦即,文學、文化具有跨邊界的完整性,能夠作為不同體制(民主/共產主義,資本/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對抗之外,對話的基礎,不同視域融合的可能。因為文學、文化相對於政治、經濟、思想(教條、意識形態)、軍事是更開放、整體、動態、脈絡化、體系性的。
「我對東邊獨裁鄰國的建議是:『就平衡與公平而言,兩個德意志民族國家每十年應該對換體制,讓東德在資本主義下喘口氣,西德也趁此以共產主義清理過濾一下,這時候,有一個嚴格的界線要共同遵守——上級機關(全德國性)必須歸還人民財產,或制定好徵收工廠的辦法......』」
沒有一個體制、國家、種族、意識形態,甚至文學、文化是完美的,或者說,正是因為差異的體制、國家、種族、意識形態、文學、文化,透過對話、融合,才有跳脫自身的限制與不足,認識到完美並朝向完美的可能。
兩德統一後,葛拉軾曾支持德國繼續分離,認為統一的德國一定會再度成為好戰的民族國家。如今,兩德已統一35年,葛拉軾的預言並未成真。然而,比起好戰,今天德國有許多新問題,如:無核導致過度依賴能源進口,電費高居歐盟之首。或相對寬鬆的移民政策,導致本應被遣返的阿富汗男子未被遣返,犯下上個月德國阿沙芬堡持刀殺人案。或受大陸電動車影響,德國福斯汽車計畫關閉至少3家工廠並砍薪10%。更別提東西德統一本身所造成的問題,如:東德經濟總量差距仍超過20%,2017,佔德國17%人口的東德人擔任高層職位的比例僅有1.7%等。
兩岸曾經統一,「統一」亦仍寫在兩岸各自的《憲法》中(我國《憲法增修條文》中「為因應國家統一前之需要......」即反映目前為尚未統一的狀態)。德國統一的借鑑在於,當時準備了兩套方案,一是根據兩德統一條約對西德基本法(憲法)作部分修訂,將基本法管轄權拓展至東德;二是東西德作為兩個國家合併、重寫憲法。最後,前一種方案獲得採納,導致東德人認為德國統一是西德「接管」、「佔領」了東德,是德國的「二等公民」。
統一,是兩個不同的東西,合而為一個整體,而非兩個相同的西合為一個相同的東西。亦即,在國家的層級上,只有兩個差異的國家才有統一的問題,若是相同的國家則沒有統一的問題,而是併吞、接管、佔領的關係。統一不是誰統誰,誰被統,而是合為一個新的國家。
綜上,回到生育的問題,我們如何提供一個相對公平、自由、和平的世界?聯合國或歐盟曾一度作為實現哲學家康德《論永久和平》中的理想,即在主權國家之外,還有一個高於國家的主權,作為協調各個國家事務的角色,以取代軍事行動。然而,當川普提出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或再次富有的口號時,孤立主義所犧牲的便是美國以外的所有國家,回到國族主義的老路。如同面對氣候變遷的問題,並非各國在不同的船上,各自躲避名為氣候變遷的冰山,而是在同一艘船上,即便某些國家關上艙門,視而不見,也絲毫未減少或改變即將撞上冰山的事實。
我們先是人,先是世界公民,然後才是國民。公平、自由、和平之所以能夠體現人文價值(作家多是人文主義者),如同文化之於政治、經濟,在於其具有更大的包容性、永續性、開放性,因此能夠持續在綿延的歷史中發展,而非僅是短暫、看似不變的政治體制或經濟制度,如:美國的民主早已不同於過去的民主,也早已不同於法蘭西斯・福山1992年提出「歷史終結論」的自由民主制。亦即,政治、經濟、意識形態等並非一成不變,而是在開放的文化基底中,持續改變。唯有重視差異文化中的共同部分(普世價值),才有對話、視域融合,朝向統一目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