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略久遠。
※《花蟲》之續篇。
《從花》
「小花哥哥,你是什麼花?」
「你覺得──我是什麼花?」
*
「小花哥哥,你是什麼花?」
男孩隨意地躺在雜亂的床褥上,穿著一件尺寸過大白襯衫,潔淨白皙的薄襯衫微微透出了男孩未經歲月洗禮的小小身軀,只扣上中間一顆的鈕扣遮不住平坦的胸膛,漫不經心的聲音中難掩童稚之氣。
男孩爬坐起來,惺忪睡眼還帶有少年的澄澈,他看著站在床尾的青年背影,身上的黑色睡袍從肩上滑落,單薄的雙肩白而透亮,在髮與袍純黑的對比之下,那被柔順黑髮服貼的後頸在男孩眼中看來,便如蜜果一般。
但眼前的這個青年不是一顆果,只是一朵不會結果的花。
──那麼,又是什麼花?
在與自稱「小花」的青年相處的這大半年來,男孩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他知此人如花似玉,人如其名,然妖嬈卻不招展,柔軟卻不脆弱,有著花的身,卻有著樹的根。
但是花是樹,抑或是開著花的樹,這些,他未曾想過。
「你覺得我是什麼花?」
青年將睡袍拉住,素手輕盈,優柔婉轉,正如那回首的雙眸,正如那唇間的細語。
男孩看得失神,直到那張病弱的俊秀妙容步步逼近,直到那深邃的明眸柳眼已至面前。
「菊花?」
男孩疑難,也不知為何吐出此二字,他見那秀容失笑,聲如鶯語,他又愣神。
「我的小乖乖,你在暗示什麼?」
青年淺笑,纖長素指點水於男孩鼻尖,肌膚相觸,笑語盈盈,男孩不禁紅了臉,伸出雙臂攬過嬌娥玉肩,將青年翻轉壓至身下。
男孩鼓起青澀羞紅的小臉,故作正經地瞅著那明眸善睞,試圖從那雙盈盈目光中找到一絲破綻,當然是失敗的。
「那……牡丹?」
小小的腦袋終於又生出一種花名,但他自己不甚滿意,男孩思量,牡丹妖豔,雖與青年略為相似,卻又不同。
他的神魂已經快被那優柔的目光吞噬,維持理智的是最後一縷氣魄與不甘,以及那為了得知答案而能屏除慾望本能的好奇心,不然,心志不純的他,又怎可能放過那門戶微開、請君入甕的曼曼朱唇。
「……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我的小乖乖,你也愛牡丹?」
青年雙眸流淌萬千情愫,揚唇低吟,素手輕輕貼上男孩泛紅發熱的臉頰,似是求愛佳人,乖巧等著答覆。
男孩訝然,雖未聽懂青年前言,卻知後語須留心作答。
「不愛,我只愛小花哥哥。」
男孩羞澀表白,青年淺淺柔笑,隨後又是一息萬千情緒的輕吐。
「我怎會是那千嬌百媚的傾國春色,雖世人皆讚我容顏,可我心,不潔。」
最後二字,沉重如淵,秀長眼睫垂簾,好似欲蓋亦彌彰。
男孩看出也聽出了異樣,這大半年間,他曾多次打探青年身世,卻仍一無所知,他只知曉,這俊俏絕倫的男子,經歷與心性,都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小花哥哥,你想當什麼花?」
男孩話鋒一轉,欲將青年從那深沉如淵的情緒中拉出,雖語音平緩,神目中的迫切卻無以掩藏。
青年又是淺笑一抹,聲聲流轉,動人心魂。
「百花鬥艷爭朝陽,月下美人芳自賞。白瓣堪比雪花潔,孤傲無人知幽香……真要可以,我倒希望是那不貪戀風光明媚,只求月下獨酌、轉瞬即逝的曇花。」
男孩仍舊沒聽明白,卻聽懂了「轉瞬即逝」四字,清亮的眼神被急切的怒意占滿,好比餓虎對獵物,而身下這軟媚的青年,就像一隻待宰的白兔。
「你可以是曇小花!但你永遠都不能消失!我不會讓你消失的!」
男孩字字句句皆表真情,目堅毅、語篤定,真情實意表露無遺,那一霎,青年有了男孩已是男人的錯覺。
男孩所表之意,青年又何嘗不明,素手輕輕滑過稚嫩的小臉,於額至眉,於眼至顴,順著圓潤的輪廓,抹上了那飽滿雙唇。
男孩愣神,表情登時緩和許多,他下意識地張口將那纖纖手指含進嘴裡,僅此。
青年失笑,甚是和美,隱約間添上了更多難言之情,非憤非慾,難得謝意。
「你啊……我怎麼就騙了你這個傻孩子回來?」
「你才沒騙我!是我自願留下來的!」
*
他告訴男孩,他從未想過消失,不論是自己或是別人,男孩聽了很高興。
他沒告訴男孩,他曾經為了不讓自己消失,而讓別人消失了。
他告訴男孩,花終會凋零,也會再盛開,男孩聽了還算高興。
他沒告訴男孩,有一朵小花的心,早就凋零成沙。
他告訴男孩,花跟人一樣,總有一天都會消失,男孩聽了很不高興。
他又告訴男孩:「在總有一天到來之前,小花會永遠盛開在你面前。」
他沒告訴男孩,這朵小花,長著一隻昆蟲腳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