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流浪貓與糖
1.
殷離開始每週有兩個晚上,跟張無忌一起自修。週一是從6點半到11點,週四是10點到11點。
她每回都說“已經找不到座位了!”
張無忌從來沒懷疑過。而且次數一多,他開始習慣性地在旁邊多占一個座位,給殷離。
殷離坐在他旁邊,假裝一本正經看書,但是裝著裝著,也有幾分認真,看書效率似乎比在寢室高了不少。真想不到張無忌還有這功效。
她過一會兒,就會停下來,偷偷瞥一眼他的側臉。他低頭看書的模樣,安靜中帶一點凝重,比平時嚴肅些。
有時,张无忌發現殷離在看他,會轉頭微笑問她:“怎麼了?”
殷離被他逮個正著,眼睛往旁邊一溜,低聲道:“我只是在發呆……”
張無忌也不是那種頭懸樑、錐刺股、坐幾個小時不挪窩的人,他過三四十分鐘就會離開座位,出教室去晃一下,殷離也就跟著出去。
兩個人捧著熱水杯暖手,靠著走廊盡頭的窗戶,聊天。
交流了各自期末要考什麼課、自己專業什麼地方最討厭、哪個老師最喜歡讓人不及格、寒假打算幹什麼、回家有什麼好吃的……
“殷離,你家在哪裡?”張無忌問。
殷離就告訴了他。是江南地區一個很美的城市。
“殷離你回家,會做什麼呢?”
殷離想了想,才道:“大概也不過就是吃吃喝喝、見見同學吧。”
張無忌道:“大家都差不多。我家那裡好吃的也多,我好想回去吃熱乾麵、三鮮豆皮、鴨脖和湯粉……這裡都買不到。除了鴨脖,前門就有,就在超市旁邊。可是鴨脖也差點味道,雖然說是連鎖店,但是來了之後,照顧本地人口味,就和原來的不太一樣了。”
“原來的,什麼樣呢?”
“麻辣味極重的。我有一回寒假帶了一些回來,差點把令狐沖和田伯光辣死。他們倆,還算是本地人裡能吃辣的了。他們不太甘心,就拿出去禍害別人。結果那幾天,十七舍五樓,好多男生齜牙咧嘴跑來跟我抱怨。”
“吃了別人的東西,反而來抱怨,好像不太對吧。唔,你說得我好餓呀……”殷離道。
張無忌就嘿嘿笑:“還有我爸燉的排骨藕湯,冬天喝一碗渾身都暖洋洋的。我在宿舍自己做過一回。他們都好驚奇,藕這玩意,不是都切片炒菜或者拿來做糖藕的,怎麼還能拿來切大段、燉排骨?其實,我們那的藕,有兩種。一種叫脆藕,炒菜好吃。一種叫面藕,燉湯好吃。反正最後還是一樣,讓十幾、二十個人分光光……”
“你們男生寢室,聽起來好熱鬧。”殷離倒像是很羡慕的樣子。
“男生寢室就是這個樣子,有點混亂,有點亂七八糟。多數女生進男生寢室之後,不是驚喜而是崩潰,才對吧。”
2.
殷離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以前田伯光跟我說,十七舍有‘八怪’,其中一個是一位喜歡在樓頂上彈古琴的師兄,姓何,叫何足道。其他七個呢?”
“其實,十七舍‘八怪’,並不是八個現在住在十七舍的人。”張無忌道,“而是十七舍整個宿舍都知道,又口口相傳的一些人。傳著傳著,每個版本都不太一樣,人不固定,也不見得正好就是八個。像何足道何師兄,他是這一兩年才出現在這個榜單上的,而有些舊人老故事,就被忘記了。大浪淘沙,大概剩下來的,是最經典的。”
張無忌接著道:“我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
有一個物理系的男生,據說他的床單,从来不洗不换,都发黑了。所有人進他們寢室,都離他那張床遠遠的。大四的某一天,他突然把床單給換了。大家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啊。第二天,就聽說印度洋發生了大海嘯。從此載入十七舍的史冊。
有一個生物系的男生,偷偷弄了一條小鱷魚進寢室當寵物。那只小鱷魚从巴掌长,长到二、三十釐米,忽然有一天,從桶裡失蹤了。他们寢室的人大驚失色,把整個十七舍都翻了一遍來找鱷魚,沒有找到。
有一個金融統計學院的男生,特別喜歡搞惡作劇。有一次愚人節前一天晚上,他用红色的顏料塗在自己手上,把十七舍所有洗手間的鏡子,都拍了一溜的‘血掌印’,有的寢室門上都有。第二天一早起來,大家開門,有的人嚇一跳。他在旁邊大得意,说,愚人节快乐。搞得差點整個十七舍的男生一起揍他。那種顏料好像是能洗掉的吧,他就拿一個拖把,東擦擦西擦擦,洗了一天。
有一個計算機系的男生,曾經把十七舍所有的電腦聯起來,建了個局域網,為的是本舍的男生能更好地分享,咳,資源。從此被十七舍男生供入神壇。可能是受了他的啟發吧,後來另外一個計算機系的男生,自己買了服务器,建了一個BBS,名字就叫十七舍論壇,現在還是本校比官方網站更火的論壇。
還有一個男生,……
”
殷離聽他講故事,笑得一臉燦爛。
3.
第一個週一的晚上,回去時收拾東西,殷離就把張無忌的手套還了他:“我自己買了手套和圍巾了。”從包裡拿出來。
張無忌看了看,道:“和我的手套挺像的,都是藍灰色斜格紋。”
“學校後街上,一個商店老闆推薦的。”殷離撒謊,心想,我才不告訴你,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樣的呢。
戴著好像是圍巾手套情侶套裝的殷離和張無忌,走在寒夜的校園大道上。
殷離抬頭看:“星星這麼亮,明天一定是個晴天!”
張無忌問:“殷離,你去過山區嗎?”
“沒有啊。怎麼了?”
“嗯。我爺爺一個人住在山區。他不肯搬過來和我爸爸媽媽一起住,說城裡住不慣。我小時候每個暑假,都要去爺爺那裡,住兩個月。爺爺跟我說,不要睡在外面,夜裡會太涼。可我不聽話,我就喜歡聽著風聲蟲鳴睡覺,還是會等爺爺睡著了,偷偷地把躺椅搬出去睡。結果半夜,蓋著毯子,我被凍醒了。睜開眼睛來,覺得頭頂上的星星近得好像要掉下來。後来,我再沒有見過比那更亮的星空了,不知道是確實是這樣,還是那不過是小孩子被凍醒了之後的殘留錯覺而已。”
殷離好奇地問:“那你爺爺平時,是一個人呆著嗎?他無聊了,怎麼辦?”
“他養了一隻狗,嘴尖尖的狐狸犬,還是小狗的時候別人送給他的,他給取名叫狐狸。他無聊了,就帶著狐狸滿山逛,有時候跑到山上去找道士玩兒。道士們也養了狗,到了道觀裡,狐狸就去找其他狗狗玩,爺爺就跟道士聊聊《道藏》、《莊子》什麼的……”
“為什麼你爺爺聽起來,有種迷の厲害的感覺,”殷離笑起來,“將來可以跟你去見見爺爺嗎?”
“呃……”張無忌抓抓後腦勺。他自己已經夠對人沒戒心的了,但是跟殷離這種似乎渾然天成的自來熟比,還是差一截。
他只好笑了笑,道:“以後再說吧。”
走著走著,路邊的草叢裡,探出一隻小貓的頭,它停下來看著走近的殷離和張無忌。F大裡流浪貓很多,被F大的學生們寵得,都不怕人。
殷離蹲下來,跟它招招手。那只貓就從草叢中鑽出來,跑到殷離腳邊,開始蹭她的小腿。
那是一隻橘貓,看起來剛成年,還沒有來得及長胖。
殷離摸了摸它的腦袋,問站在旁邊的張無忌:“你包裡有吃的嗎?”
“只有一包糖。”他想了想。
“可惜你又不吃糖,你只吃肉。”殷離繼續摸摸它,“算了,下次碰見我,再跟我要吃的吧。”
也不知道那只貓是聽懂了還是沒有,也許它本來就是吃飽了,過來只是為了跟人玩一會兒,反正它讓殷離摸了一陣子,就自己溜回到草叢中去了,橙色的條紋隱沒在一片深綠色之中。
殷離凝望著它消失。
“你很喜歡貓嗎?”張無忌問。
“小時候,我撿了人家丟在路邊的一窩小貓回家,媽媽說,你爸討厭貓。然後,就把那窩小貓都拿走了。我後來也不知道她把它們都怎麼辦了,是不是也扔在馬路邊了。”
4.
殷離說起來語氣極平淡,張無忌聽了卻覺得心驚,他沉默了半天,道:“殷離,別難過了。”
“你為什麼覺得我難過?”殷離看著他的眼睛問。
“你不難過嗎?”張無忌反問道。
殷離就沒有說話了。
停了一會兒,張無忌道:“你要吃糖嗎?”
“喂!我不是小孩子了!”殷離笑起來,笑容燦燦,方才沉鬱一掃而空。
“可是我只會這一招啊……”張無忌搔了搔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寒冬的夜晚,一個人從溫暖的自修教室走回寢室去,在路上會冷得寒栗起來。但是有一個人陪著一起走,似乎也就不那麼寒冷了。
就這樣,聽一個人說話,和一個人走路,慢慢變成習慣也好,慢慢變成依戀也好,都令人那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