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彼德與狗 （上）

整理舊檔案時，翻出了數年前寫的故事，將細節稍事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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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彼德・費列爾和姊姊牽著手去逛鎮上最大、最豪華的水族館。

櫥窗劃分成許多小格，相間漆上火焰以及矢車菊的顏色。面向街道和店內的那面則是透明的，映照出一張張行色匆匆的疲倦面容。

底板鋪墊厚厚的木屑，角落裡有用上好燈芯草嫩枝絮成的乾草小窩。

雪白皮毛的紅眼睛兔子和棕色野兔團成毛球狀，在乾木屑裡一個勁兒的扒拉，企圖找出根本不存在的寶藏。

小個子的花栗鼠像派發報紙的年輕學徒，勤奮地在彩色塑膠小滾輪上不停奔跑，一邊高舉手臂呼喊著：「報紙！最新消息的報紙！」

另一群花栗鼠則有如酒館內吃撐了烤雞好酒的胖老爺們，心滿意足地挺著奶油色的圓肚子打呼嚕，憊懶得連多說一個字都不願意。

「哇啊，是彼得兔欸！」

彼德一手指向全心全意嚼著飼料上的胖兔子，一隻手捉住姊姊白毛葛布料的外套衣襬，驚呼：「和我一樣的名字哦…姊姊，兔兔的媽咪呢？兔兔為甚麼不穿上他的藍外套呀？」

周圍牽著孩子的大人們聞言，友善地笑了起來。

這種童話式的天真令人愉快並且溫暖，比深海的真珠更珍貴、也比叮噹作響的金幣更清脆。和所有打敗惡龍的英勇王子一樣，只屬於仍然相信妖精存在的小小孩。

姊姊有些窘迫地咬住嘴唇，含混的說：「嗯、嗯…這個嘛……」

戴著粗框玳瑁眼鏡，長得很像貓頭鷹的店長蹲下來揉揉小彼德的腦袋，眨眨眼說：「因為今天是禮拜六，正好是兔子家洗衣服的日子喲。」

店長身上有很濃的古龍水味道。

當他說話時，那蓬棕色大鬍子便隨嘴唇的掀動一跳一跳的，特別有趣，彷彿一隻活生生的動物棲息在下顎上。

小孩很想伸手摸摸看，又怕這個舉動太過失禮，一面強忍著打噴嚏的衝動，一面佯裝理解了地點點頭。

陽光暖融融的，映照出玻璃櫥窗上彼德紅通通的臉頰和發亮的雙眼，玻璃閃閃發光，活像用糖雕成的。

他的頭髮是新鮮糖蜜般的金黃色，和沾滿晨露的蒲公英一樣黃，比蜜蜂身上的小毛衣還要黃。

他曾經養過一隻叫汪汪的小狗，牠也是同樣的黃色。

「噁，青蛙！」姊姊拉著彼德，迅速通過櫃檯前一盒盒游水的蝌蚪與嘓嘓鼓噪的小青蛙。

青蛙們都穿著純白襯衫，外頭套著灰褐或咖啡花紋的深色套裝。

少數擁有手工綠西裝的有錢青蛙神氣的仰著臉，大聲炫耀著胸前別著的翠綠緞帶；閒聊八卦的女士們偶爾風騷地撥弄一下茶褐色的鯨骨蓬裙，她們的婚姻生活大都順遂，於是紛紛像吹氣球似的胖起來，每一位的體型都至少比自己丈夫大上一倍。

「我好想要黑豆豆。」

彼德滿懷希望地說：「姊姊我跟你說喔，隔壁的亨利也有養黑豆豆呢，他爸爸讓他養在金魚缸裡。我在想我可以用零用錢來買，唔，只要暫時不吃下午的小點心，慢慢存錢……」

「哈，牠們可不是什麼黑豆豆，這叫蝌蚪，蝌-- 蚪--。」

已經上五年級的姊姊糾正他：「你別作夢了，絕對不行！青蛙黏糊糊的，還會滿屋子亂跳，媽媽不會答應你的啦。」

B.

在彼德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偶爾會感覺自己其實更像一隻狗，因為某些原因變成了人的模樣，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卻壓根融不進人類社會的圈子。

他不曾將這個古怪想法告訴任何人，只悄悄地跟每晚陪自己入睡的絨毛熊寶寶說過。

某一天費列爾先生下班時，除了熱熱的棍子麵包、火腿和燻培根，還抱回了汪汪，一隻牛油黃的小狗。

牠發出討好的嗚嗚聲，用涼涼的鼻子摩擦彼德的手指，短短的小尾巴高高豎起，像風中擺動的旗幟。

他倆馬上變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們一起作扔飛盤的遊戲、踢小皮球、在栽滿羊齒、石南和馬蹄蓮的花園裡探險。

彼德向汪汪分享自己所有秘密，包括那個不小心滾下樓梯的印花瓷盤，和姊姊那只半禿的洋娃娃。

當彼德吃著灑了培根丁的牛奶麥片粥時，汪汪也有溫熱的牛奶跟狗餅乾可以填肚子。

他們穿梭在房子各個角落。

父親的書桌下黑沉沉的空間跟烤漆鋼琴的絲絨罩布下，是藏伏著噴火龍的陰險洞穴；擺齊椅子的餐桌是長滿樹木的古老森林，他們在無數的木腿中穿梭。

懸掛玻璃風鈴的小窗戶是禁錮著哭泣公主的高塔，扯動鈴聲的掛繩則是公主等待王子而垂下的長髮辮。

花園內灌木叢是地精住處的入口。

以某種固定順序、摘下一定數目的花朵，就會有帶著鮮紅尖帽子的矮小老頭前來引路，帶小孩去參觀用雲石和祖母綠鑲嵌的地下城堡。

每一個抽屜都像一張張大了的嘴，隨時要吃掉不乖的頑皮鬼。彼德每次經過不懷好意的抽屜時，背脊都緊靠著牆壁走！

掛著細條紋襯衫和厚重大衣的赤褐色衣櫃，是兩人的秘密基地。

彼德在皮草和毛呢的包圍下叨叨地和汪汪訴說自己的小心事，或者掰開一片從餐桌上偷來的奶油麵包分著吃，香氣和碎屑濺灑在打蠟地板上。

麵包裡並沒有夾火腿或燻肉，但他們仍然吃的津津有味。每吃一口汪汪就向彼德搖搖尾巴，表示很好吃的意思。

有時是幾顆白煮雞蛋、一根長了褐色斑點的香蕉、一塊鹹派或邊緣略為發乾的磅蛋糕。

狗兒的眼睛是和甲蟲外殼一樣閃耀的深黑，蓬鬆軟毛和蝴蝶翅膀上的鱗粉是相同的黃色。

比秋收後高高疊起的麥垛更黃，也比古老太陽光化作的金蓮花來的更黃。

男孩跟小狗越來越相似。

媽媽說：「親愛的，瞧瞧他們多可愛啊，簡直就是兩兄弟嘛。」

爸爸說：「太好啦，幸虧買了狗，彼德也開朗多了。」

中、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