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為Yorgos Lanthimos 的首部英文電影,他亦憑此片榮獲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撇除《單身動物園》中的劇情缺洞,其仍是一部對極端主義與體制化思考的諷刺經典,透過架空世界觀反諷現實社會裡親密關係的盲點。除了荒誕扭曲的社會規範和團體秩序,在婚姻專制、成婚主義與單身暴政、獨身主義的兩個極端下,人類會為了生存做出什麼抉擇?Lanthimos 在個體行為與群體社會之間劃出分明的界線,用反烏托邦的視角嘲諷人類如何被僵化思維及權力牽制個人意念,影射被表面化的情與性。
在主角 David 身處的社會「單身」被視為一種罪,若單身太久將被強制住進一間旅館。旅館要求單身者在45天內找到伴侶並成婚,否則就會變成動物流放野外;而在下榻期間,獨身者需要固定到森林裡「獵捕」獨身者,以換取額外的存活天數。而在飯店外還存在著一個平行社會,一群從壓抑體制下叛逃出的單身主義者,同樣透過獨裁制度禁止情感的交流。
從劇情安排即能看出藍西莫試圖拋出的問題不僅止於婚姻霸權對單身主義的壓迫,對比飯店的社會極權,森林組織的軍事獨裁亦帶出我們作為群居動物對於平權體制的追求和突破規範的心理。
在《單身動物園》的世界,所有人皆被極端的婚姻至上主義控制,在旅館裡的一舉一動被嚴格監控,為了最大化體現成雙的美好,飯店經理透過精神施壓、情境劇、肢體脅迫等方式,將極端思想嵌入單身者的感情觀,在旅館內的極權社會裡形成階級制度,以產生階級優越來誘動單身者為了擺脫壓抑限制和低下階級而尋找配偶,種種荒謬行徑和激烈手段加強了瀰漫在電影裡的弔詭氛圍。另一邊在旅館外的叢林裡,一群代表著極左派的獨身主義,為反抗團體生活的僵化結構而建造出一個屬於單身者的避難所;那裡嚴禁任何親密行為、情愛表達,亦用殘忍刑罰約束個人意志,反而形成另一種意識形態的綁架,與原世界的社會軌道殊途同歸。
觀影過程仍能見遊戲世界裡的規則漏洞,尤其當焦點轉到森林小隊後的生活最為顯著,因此雖然角色動機明確,但筆者認為劇情轉合說服力未及,藍西莫細節敘事的功力在本片略顯不足。倘若以另一角度看此作劇情的不完整性,可解讀為導演為了烘托群居社會的相互牽制性,憑觀影者自行解讀的同時讓其潛移默化的被電影建構之群體意識綑綁,落入虛構世界的荒誕規則。飯店與森林的組織模式表面上是兩極化的反面對照,但在強烈對比下卻皆體現人作為群體動物傾向將自己框架在「體制環境」的事實。即使從一個環境裡脫逃,我們還是會找到下一個組織加入。也許是深植在人性的群居特性,我們習慣將自己放入組織範式裡,需要活在體制下被劃限權利。森林組織和飯店沒有不同,而是極權統治的鏡像,濱海飯店是孤寂者的噩夢,當人們以為野外存在自由而跑向森林,才發覺他們投向的是另一個網。如果沒有劇情漏洞,組織體系真如結局一樣如此容易被推翻,那人們又為何自願屈服於專制暴政下?階級地位的控制是深植社會的運作模式,我們讓自己的自由侷限在規範裡,為徒遵循規則的方便,但在個體與群體互動之間的矛盾又會使人想突破團體生活的枷鎖。這也讓人思考,統治者的權力真的能體制化我們,還是人本身就會體制化自己,以利生存呢?
他曾為了單身逃出沒有自由牢籠,卻為了愛情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Lanthimos 擅長以現實社會為喻體,將對人性的質疑轉為大螢幕上的解剖秀;在《單身動物園》裡,感情變成流於表面的「需要」,兩人是否真心相愛已不是感情的基準。電影始終沒有提及 Rachel Weisz 的角色名稱,只是稱她為 “short sighted women” (近視女),因為她是誰根本不重要。在一個談愛徒具形式而缺乏內涵的社會裡,沒有人真正在乎去認識一個人的本質,只盲目的尋找自己在他人身上的影子—那他們愛的,究竟是自己還是別人?
這也是對現代感情觀的諷刺。許多人急於進入一段感情,為享受速食愛情帶來的短暫激情,但感情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如果沒有伴侶,就會變成動物」— 這條規則除了將單身視為次等選擇,成為動物的懲罰也暗示動物是比人類低等的生物;但如果伴侶變成人們消弭孤獨感的捷徑,那我們和其他動物又有何差別?城市裡的孤寂者在情場裡盲目尋找的已非愛情而是淺薄的陪伴, 在系統化的壓力下感情儼然淪為形式上的需求。
而電影從大衛與冷血女、跛腳男與鼻血女,以及旅店經理等人的婚姻中,帶出缺乏情感交流之下,只為滿足社會遊戲規則而孵化出的關係之易碎性。這群人自始至終想維繫的只是建立在利己動機上的一幢紙房子。
「要偽裝出喜歡比掩飾真實的情感還困難。」
另一諷刺之處在於片中角色的情感連結皆來自膚淺的外觀特徵,比如流鼻血和近視,暗示這些角色之間表淺的感情。大衛愛上近視女只是因為他也近視,而當組織領隊特意毀掉兩人的共同點後,大衛重新審視自己對近視女的感情,他愛的是在她身上看見的影子還是肉身下的靈魂。隨著兩人逃出單身森林,進入充滿潛規則的社會,大衛再度把自己套入社會制定的愛情公式,他需要創造兩人的相同表徵,才能代表兩人相愛的關係。然而,大衛拿著刀子佇在鏡子前,開放式的結局並未告訴觀眾大衛的選擇。倘若那是偽裝出的喜歡,鏡子前躊躇不決已揭露大衛心中的答案;如果大衛對近視女的感情是真實的,他是否會遵循體制化的愛情呢?如果是,也湊巧證實了一件事:愛情終究是盲目的。
圖片來源:IM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