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筆記│古惑仔電影系列（二）：從《洪興十三妹》探討黑道權力女性的保守結局（上）

地下秩序和檯面政治一樣，皆由男性掌控主導權。黑幫電影反映了強烈的父權社會印象，古惑仔系列電影亦如是，因此以女性為主角的旁傳故事《洪興十三妹》就顯得特別許多。香港做為長久以來的貿易口岸，應能接受新知及外來文化，但九零年代末的性別意識仍顯得保守，令我想起「事必歸正」一詞。「事必歸正」（사필귀정）是韓國四字成語，意指任何不正之風最後終會回歸正途，然而「正途」到底是誰想像中的「正途」呢？

古惑仔電影裡的十三妹角色特別之處在於其中性氣質，以及身為女性在黑幫打滾的韌性，令人好奇是什麼樣的生命經歷讓她進入古惑仔江湖。可惜講述十三妹人生故事的《洪興十三妹》從頭到尾仍未脫父權社會窠臼，十三妹在經歷父親之死、友情與愛情的幻滅，她決定回到砵蘭街，把自己當成男人、扮成男人與這幫古惑仔相處，表示古惑仔的環境仍排斥女性擁有主控權。

黑幫電影裡以彰顯「陽剛氣概」為典型，即使古惑仔在二千年以後不再驍勇善鬥，仍承繼父權社會男尊女卑之價值觀。十三妹就算自在遊走兩性之間，在系列作末還是嫁給了韓賓（尹揚明飾），十三妹的「回歸正途」暗示了權力終歸回到男人手上吧！

按故事時序，古惑仔正傳及外傳排序如下：

《新古惑仔之少年激鬥篇》、《古惑仔之人在江湖》、《古惑仔2之猛龍過江》、《古惑仔3之隻手遮天》、《97古惑仔之戰無不勝》、《洪興十三妹》、《洪興大飛哥》、《98古惑仔之龍爭虎鬥》、《友情歲月之山雞故事》、《勝者為王》，共十部電影。其中十三妹出現於《新古惑仔之少年激鬥篇》、《97古惑仔之戰無不勝》、《洪興十三妹》、《98古惑仔之龍爭虎鬥》、《友情歲月之山雞故事》、《勝者為王》。

其中有十三妹一角出現的電影如下：

• 《新古惑仔之少年激鬥篇》：僅客串一幕，年輕的十三妹和阿潤替逃命的包皮指路。
• 《97古惑仔之戰無不勝》：十三妹身為十二堂主之一，一起出席泰國聚會請蔣天養出山。
• 《洪興十三妹》：以十三妹為主角，敘述她以及改變她生命的幾個重要人物如何讓她邁向向洪興十二堂主。
• 《98古惑仔之龍爭虎鬥》：十三妹正式成為韓賓的女友。
• 《山雞故事》：十三妹和韓賓結婚。
• 《勝者為王》：十三妹與韓賓一同去日本參與山雞婚禮，並為山雞助陣。

古惑仔裡的權力女性

戲劇裡的黑道掌權女性有兩種典型，一種是「女人國的國王」，由老大帶幾個小的，養幾個美男後宮，為父權社會的鏡像；另一種則是「大哥的女人」，平常做為賢內助輔佐老大，一個人的時候也有魄力膽識。

古惑仔正傳系列出現過兩名掌有權力的女性角色，一名是丁瑤（邱淑貞飾），另一名就是十三妹。丁瑤屬於「大哥的女人」典型，做為台灣三聯幫幫主雷功的女人，平常溫良賢淑，最後卻利用女性魅力為手段，計劃一系列暗殺及陰謀奪取三聯幫領導之位，誘使一幫男人為她賣命。丁瑤的陰謀被拆穿，死於山雞之手，劇情走勢走向教訓蛇蠍女的保守結局。

十三妹貌似「女人國的國王」典型，細究下來又似乎非這兩者。她養了一群小妹，卻以男人自居，身穿西裝手摟佳麗，談吐間帶著不輸男人的自信。十三妹的性別認同令人迷惑，有時她稱自己是男人，卻明顯認同自己是女性，似乎為游走其間的「中性」。《洪興十三妹》裡十三妹開宗明義告訴韓賓，她一向把自己當男人；《98古惑仔之龍爭虎鬥》裡韓賓不用女人的錢，十三妹借他錢解決經濟困難，回他：「我是女人，也是你的兄弟。」

十三妹在系列作裡先與韓賓衝突，後來開始交往、同居，最後結婚，留長髮穿婚紗，越發越有「女人味」。雖非丁瑤那般悲劇結局，掌握權力的女人不是自我毀滅就是「從良」，很難不讓人覺得這是香港電影對於女性的保守想象使然。

從崔小小變成十三妹

古惑仔漫畫裡的十三妹打從一出場就是韓賓的女友，是「大哥的女人」典型。而電影《洪興十三妹》反而以演員吳君如的形象大幅添加此角色血肉，描述一名在街頭遊戲的女孩如何進入黑社會打滾，成為砵蘭街管理色情行業的堂主。

十三妹原名崔小小，因為父親在她出生那晚賭博摸了十三次小，好友阿潤叫她「細妹」，父親稱她「大妹」。十三妹外型中性，因而時常打扮如男孩，髮膠抓過的橘紅短髮、穿著吊帶長褲，與好友阿潤（楊恭如飾）一起遊戲砵蘭街。當她和阿潤、父親吹水達（吳孟達飾）待一起的時候，她可以撒嬌玩笑像個小女孩，愛慕著拳手可樂（方中信飾）；身邊親友被欺負，她又可以不顧一切挺身而出，顯現十足倔強。在親友前她是個撒嬌又純情的女孩，是最女孩氣的「崔小小」固然她有中性外表，此時的她仍自覺「崔小小」大過於「十三妹」。

十三妹與父親相依為命，父親吹水達雖是古惑仔出身，因為無所作為又好賭成性，年紀一把仍是靚坤的小弟。儘管十三妹聰明伶俐，生長在以色情行業出名的砵蘭街，販夫走卒龍蛇雜處，身為吹水達之女在此更顯弱勢，父女倆皆想離開尋求更好的生活。

靚坤對吹水達說：「吹水達你這輩子最寶貴的就是你女兒，不找她做（妓女），怎麼改變環境離開砵蘭街？」吹水達面對老大之後未有搭理，之後對十三妹道：「如果妳不是女的就好了。」他語帶抱歉讓女兒生長在砵蘭街，待在這裡似乎未來已被注定。

又有一幕描寫十三妹與阿潤兩人賭贏拳賽，躺在床上聊天嬉鬧的場景。十三妹藉由和阿潤開玩笑透露出自己嚮往的未來：「妳有沒有想過嫁人呀?」

「選美呀，選美好呀，找個有錢的男人，賺一筆。」

阿潤問十三妹想不想離開砵蘭街，十三妹語帶無奈：「天生如此，爸爸又不爭氣，搬去哪裡啊?」

年輕的十三妹抱持著最普通的夢想：離開砵蘭街、嫁個好歸宿，只是經濟與現實的狀況讓她只能等待機會。改變未來的方式有很多，十三妹上夜校補習英文，吹水達則認為最快的手段就是賭博。吹水達中了六合彩二獎，高興地告訴女兒可以買房離開砵蘭街，只是他過度招搖被東星咸濕（台譯：豬哥，程東飾）搶走彩券。十三妹氣憤不已，阿潤又想替十三妹出氣，決定舊計重施設計仙人跳咸濕。

她人生的轉折點由此開始。

咸濕抓住十三妹施虐解氣，吹水達過去救女反遭擊斃。後來十三妹單槍匹馬找咸濕尋仇卻被手下抓住，此時有恩於咸濕的刀疤淇（舒淇飾）出現救了十三妹。十三妹還是想為父親復仇，立誓誰幫她殺掉咸濕，她就為誰做牛做馬。正值東星內部動亂，可樂受命殺掉咸濕後亡命大陸，十三妹在可樂偷渡坐船時替他擋了一槍，醒來時兩人已到了大陸。

十三妹終於離開了砵蘭街，與可樂、豹哥（金興賢飾）一起養傷的時光正如她過去夢想的實現。後來阿潤被可樂接過來與十三妹相會，卻引發十三妹的嫉妒，導致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姊妹不歡而散。十三妹回到藏身的車廠，可樂和豹哥因逃避仇家已經離開，孤身一人的她把與可樂、阿潤的合照撕毀，宣告這段純純的友誼、愛情結束。

她自述：「可能我媽在我小的時候就死了，所以我一直不懂得和女人相處。後來，我喜歡女人多過於男人。但我只了解表面，搞不清她們的內心。」如告別過去一般，自刻骨銘心的初戀結束後她選擇當男人，再沒有人叫她「細妹 或「大妹」。做為「十三妹」，她開始從事黑社會活動，過著「我一向把自己當男人」的生活。

十三妹還是崔小小

刀疤淇告訴十三妹：「在這裡成長的人好奇怪，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最終還是會回到這裡……這裡的招牌、馬夫、小姐、雞蟲，對我們這種人來講其實是一種保護殼，因為有這種人，我和你才不會覺得自卑。」

十三妹最終還是回到了砵蘭街，決定不再離開她的保護殼，並下定決心要在社團裡發展。她聽進刀疤淇的話：「如果妳有女人的細心、男人的魄力，一定會出人頭地。」最後她殺了警察James，順利上位管理砵蘭街。

出身砵蘭街的人最終還是會回來，已成為砵蘭街堂主的十三妹又遇到以為已結束的友誼與初戀。她駕車時聽見久違的喚聲「細妹」，她竟巧遇了阿潤。兩人去吃火鍋聊天，阿潤解釋當年她和可樂沒有關係，因為她喜歡的人是十三妹。

十三妹很驚訝，她曾說她不懂女人，但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十三妹了。她在阿潤暫離座位之時回想過去點滴，經歷許多風霜的她才想明白，在阿潤回座時和她說：「阿潤，我真的feel不到。」「以為不喜歡男人就沒什麼事了。」十三妹開始用她屬於「男人」的眼光打量阿潤，阿潤卻明白回絕她，告訴十三妹她已準備結婚步入家庭。阿潤勇敢地在十三妹面前出櫃，縱然現在的十三妹可以接受她，錯過時機只能在欲言又止裡結束會面。

和可樂的相見又是十三妹另一次情感上的衝擊。

原本以為做了砵蘭街堂主後可以不愛男人，見了可樂之後她又擺盪了。因東星太子遇襲事件她查到可樂和豹哥已回香港，與白頭本會面的場合上三人再次相逢。可樂與十三妹在天台的一場對話和擁抱，十三妹似乎又回到了過去的「崔小小」，兩人關係似乎開始有無限可能。

在天台散步那幕，十三妹向可樂提起阿潤，終於相信可樂和阿潤兩人沒有發生什麼事。可樂笑回：「妳們女人和女人之間，就是什麼都說個夠？」

十三妹不語，笑著挑眉示意，她用「女人」的眼光望著可樂問：「你是否聽過洪興十三妹磨豆腐（女同性戀）不喜歡男人而喜歡女人?」

一直知道十三妹心意的可樂望向十三妹：「聽過，那又怎樣？」

十三妹知道可樂看她，但不敢回望，咬了咬脣像鼓起勇氣般：「我想有一個要求。」

可樂看了十三妹一眼，十三妹仍不敢回望。可樂說：「講呀！」

十三妹這才敢盯著可樂：「你可不可以抱我?」

兩人此時對望，微笑相擁，就算可樂聽過十三妹是女同性戀的傳言，也該相信自己在她心中是特別的男人。可樂在大陸避難時已被十三妹明示暗示數次，不擅表達的他只當十三妹是妹妹。這次擁抱可樂再次感受十三妹的真心，內心或許已動搖，開始視十三妹為「女人」。我想若是可樂未死，也許兩人會有發展可能。也因為遇見可樂才讓十三妹發現自己一直都沒變，仍然過去懷抱少女心的「崔小小」，後續才有接受韓賓的可能吧！

洪興十三妹

上映年份：1998年
導演：葉偉民
演員：吳君如、楊恭如、吳孟達、方中信、尹揚明、舒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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