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月節，本不應影響生意的，但眼看又確實好像少了些光顧。是因為慣常下班後來剪髮的，都不想大晚上在外面逗留，急忙趕天黑前回家去嗎？還是有我不知道的盂蘭節剪髮禁忌呢？我也不清楚。
近些天陰雨綿綿，天黑得有點早。我伸了個懶腰，推門到店外呼吸呼吸一下。街頭正有人在燒紙錢，化寶桶內火光熊熊，熱浪帶起了不少火星和殘屑，在旋轉舞動，聽說那是阿飄們在搶奪。我正看得出神，忽然間，眼前擋著一個人頭，我嚇得幾乎掉了褲子。
「關門了嗎？」女子掛面長髮，額前劉海半遮眼睛，驟眼看，跟貞子有幾分相似。
「還…還沒，額，裏面坐。」我驚魂未定，邁動發軟的腳，引領女士進店內。
見女士頭髮中夾雜了不少白髮，不至半白，也至少佔全頭的三四成，尤其頭頂處，有如綻放了一朵雪白蒲公英。「我這裏只提供剪髮服務，不包洗護、燙染哦。」我習慣性地提醒客人。
「我知道，速剪嘛。」女士微微一笑：「前額長得太長，擋住視線了，我想修一下。」
「哦，這樣……」我為自己的自作聰明感到尷尬。
突然記起有一檔綜藝節目，教人如何透過面容估摸女性年齡，要看眼睛神采、皮膚彈性、綜合眼紋頸紋抬頭紋法令紋的深淺等等。依我看，這女士五官輪廓清晰、下頜線條也分明，頂多只有四十出頭，卻暗帶一絲疲憊滄桑的感覺。
影響她顏值的，與其說是額前有點長的劉海，還不如說是她一頭早衰的霜髮。這個年齡段愛美的女士，應該會選擇到一站式髮型屋去，為秀髮仔細打理造型。到我這邊來簡單淨剪的，似乎有點倒行逆施。
「我跟白髮和解了，不會再漂染。」她不見一絲波瀾地說：「試過太多養護方式，甚麼喝烏髮茶、清髮囊、刮地根等，通通不見效。長期化學染又傷身體傷頭皮。白，就由它白吧，至少我還有頭髮。」
我聽得饒有興致，難得她年紀不大，心態卻如此放得開。任其自然，不執著不強求，非人人做得到的事。我想，就是有天真的沒了頭髮，相信她也會樂以接受。我打從心裏欣賞。
多少人因為多剪一吋多修一分，而哭喪著臉，就像剪去了他的胳膊，永遠長不回來一樣；為求好看一點，各式漂染造型、駁髮植髮，為追逐潮流而費盡心神；多少人為了掉根頭髮傷透了心，都忘記了最初嬰孩的我們，就是如此「稀疏薄弱」，但照舊惹人疼愛，後來慢慢長出密集頭髮來，也不是造物教人愛美審美，而是為著身體需要，為了禦寒和保護頭顱。
「在我們這一行，白髮是睿智的象徵。嬰兒沒有白髮是因為懵懂無知，成年人逐步長出白髮是因為學問和人生歷練的累積。」我說，發自真誠：「欵，你有白髮哦，證明你很有學問很聰明。」
「哈哈哈哈……你真會說話！」女士忍不住大笑。「我一頭白髮，可能是用腦傷神過度。長年累月、從早到晚，盡做些精細專注的電腦計算。自從轉了這份工作以後，白髮便不停冒出來。」
「不要緊，白髮也可以很優雅。」我說。「你看歌后莎莉，頭愈白愈顯高貴，人愈活愈有氣質。」她表示認同。
對話間，劉海已修剪完成。露出了眉目後，她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像換了張臉似的。誰說一定得花費不菲的時間和金錢去造型呢？自信本身就最迷人。女士攬鏡自照一番，滿意地離開。
所謂三千煩惱絲，你不因它而愁，它就永遠成不了你的煩惱。
(Matters：［微］50剪（五） - 司湜 (@pangwilhelmi) (matters.tow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