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洵視角】千金小姐

　　早聽說銀座的壽司相當不錯，中午沒吃飯留肚子出任務的我，可真聰明。

　　葉月小姐不愧是財閥千金，出手夠闊綽，每份套餐都讓我點了一遍。

　　「葉月小姐，妳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這個意思。」

　　「妳說這染金髮的是妳男朋友？」葉月小姐的相親對象，臉上的鄙夷藏都藏不住，不斷用那只剩一條縫的小眼睛斜睨打量著我，「開什麼玩笑，他那不正經的髮色加上一身廉價的西裝，門不當戶不對的，怎麼有資格做葉月財閥集團的女婿？」

　　可惜了，就在半小時前，他還是個彬彬有禮的少爺。

　　對方一開始和葉月小姐相談甚歡，行為舉止紳士得體，然而在我莫名介入他倆的飯局、理所當然地坐在葉月小姐身邊時，那張還算端正的面容出現一道裂痕。

　　大概是葉月小姐過於自然地介紹我是她男友的行為，讓他徹底繃不住人設，放下了平時上流人士該矜持的教養。

　　「瞧井岡先生這話說的，失禮了吧？」葉月小姐端起杯子輕啜一口熱茶，優雅從容的模樣與對面的惱羞成怒有著天壤之別，「用外表判斷人格，這就是井岡企業教出來的好兒子，真是受教了。」

　　提及企業，井岡先生自知言行不當，他立刻調整心態，收斂起有失身份的脾氣，恢復先前的淡定，展現出稱得上敏銳的觀察力。

　　他開始從我和葉月小姐的交流細節上，挑出不合理之處，並提出疑問：「話說回來，兩位互動並不像情侶，如何證明葉月小姐不是為了逃避婚姻，隨意找人假扮男朋友？」

　　「區區幾份壽司像沒見過世面似的，從坐下來之後就只顧著吃，看來葉月小姐挑臨演的眼光不怎麼好。」

　　面對他的質問和譏笑，我無動於衷，合約並沒有需要和對方鬥嘴，除非他在和我說話，那麼我會基於人與人之間的禮貌回應一下。

　　所以我繼續專注在眼前那塊粉色肥美的黑鮪魚大腹，炙燒過的大腹帶著淡淡焦香，油脂入口即化，酸中帶甜的醋飯中和了油膩感……

　　忽然，左手臂膀像被濕滑的蟒蛇攀附纏繞。

　　葉月小姐身體微微傾斜與我貼近，胸前那兩團軟肉微微蹭著，左半身一瞬間無法控制地石化僵硬，我沒有因此偷著樂，甚至覺得有點噁心。

　　為了壽司……不是，為了職業道德，我努力克制想推開她的衝動，拿起勺子舀了一匙茶碗蒸送入口中，試圖轉移注意力。

　　「我男朋友比較內向，況且在公眾場合做親密舉動不太合適吧？」

　　「花見先生是吧？」井岡先生把矛頭指向我。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我抬眸看向歪著嘴角神情嘲諷的富家少爺，靜待他的下文，「請問你在哪高就？年收入多少？家裡都有什麼人？」

　　瞥一眼葉月小姐，見她點頭，我慢條斯理地吞下最後一貫海膽干貝盛，用熱茶壓下海鮮的涼性，才終於開口說了這場相親的第一句話：「井岡先生的相親對象是我嗎？」

　　「你……！」

　　我拿起紙巾擦嘴，無視井岡先生握著茶杯的手青筋突起，隨時都有潑過來的可能，我慎重地補了一句：「抱歉，我對男士沒興趣。」

　　隨後便轉向還挽著我手臂的大小姐，「我吃飽了，千紬。」

　　千紬，葉月小姐的名字。

　　「好，那我們走。」葉月小姐提起那不知幾十萬的名牌包包，與我一同起身，臨別時，特地對井岡先生再敲一棒，「雖然沒多少錢，但若不是我男朋友愛吃壽司，這間店這麼難訂位，恐怕井岡先生想吃也吃不到，機會難得，你就留在這好好享受吧！」

　　看著他臉色鐵青，我多少產生一絲同情，安排這間米其林三星的壽司店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葉月小姐為了氣他而亂胡謅的。

　　走出店外，我和葉月小姐同時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把戲演足，免得井岡先生追出來，只是我們談話內容從情侶變成了交涉。

　　「肢體接觸不在合約條件內。」

　　「我會加錢。」她自以為有魅力的撩了長髮，殊不知那股刺鼻的香水味衝進我的鼻子裡，令我喉嚨發癢。

　　這和加不加錢有關係嗎？

　　需要的話一開始就要說明，才能選擇最合適的人選配給客戶，而不是突然做出超過預期的行為嚇死陪伴員工。

　　「我挺中意你的，給個聯繫方式。」瞧這口氣，不是疑問而是命令，果然是大小姐。

　　「公司規定和客戶不許私底下接觸。」

　　「你怎麼那麼死腦筋？」她在手機通訊錄上輸入了「花見」二字，接著把手機遞給我，要我輸入號碼，趾高氣昂地說：「跟了本小姐你也不用在那種地方上班。」

　　離壽司店已經一段距離，我將手臂抽出，對她的要求視而不見，一板一眼地說：「提醒葉月小姐，下次再違背合約內容，便會列入陪伴部門黑名單，還請將這次加項費匯入公司帳戶。」

　　掠過她那懸在半空的手，大步離開。

　　「你給我站住！」後面傳來喀喀高跟鞋的聲音，她竟如此鍥而不捨的追上來，不顧周遭人的目光在路上嚷嚷起來：「你條件這麼好為何要在那種公司上班？到處陪陌生人，合心意就用，不稱心的就換，任憑客戶挑挑揀揀，你賺的陪客錢和牛郎有何區別？」

　　問我為什麼會在萬事通上班？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找不到其他工作。

　　進入萬事通，講好聽一點是姊姊託她閨蜜讓我在這邊歷練，順便治我的壞毛病；講難聽一點就是收留我這個沒用的廢物。

　　明明什麼都不了解，有何資格對別人指手畫腳？早上接電話時，還覺得她應該是位直爽的人，現在看來是我判斷錯誤。

　　我深吸了一口氣，停下腳步，回過身，她似乎沒想到我真的會停下來，兩人差點撞個滿懷，好險我反應迅速，往後退了兩步。

　　「葉月小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有錢的人並不是妳，而是妳父親，沒有妳父親日夜操勞，妳什麼都不是。」看著她的小臉頓時煞白，一點兒也不值得同情，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平時自然沒人敢對她這樣說話。

　　也沒人敢對她說這樣的話。

　　人無法選擇出生，她可以享受屬於她的優越人生，卻不能瞧不起那些出來打工只為好好活著的人。

　　我和牛郎並無區別。

　　那又如何？

　　「職業不分貴賤，大家為了生存每天都在努力，請問妳活著的這些年做了什麼值得誇讚的事嗎？妳連拒絕相親的勇氣都沒有。」

　　「萬事通公司的宗旨是解決客戶的煩惱，並不是給員工傍上大款的途徑，妳若是看不起，何必僱用？恕我失陪。」

　　其實我也被自己嚇到，沒想到自己居然對著陌生人長篇大論，看她愣在原地，這次我頭也不回，朝著電車站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懊悔自己太衝動了。

　　要是大小姐脾氣不好，讓她有錢的爹進行報復，會不會影響萬事通公司的營運？

　　抵達澀谷時已經超過五點了。

　　我回一趟公司，輸入葉月小姐的加項以及抵銷時長，正關掉電腦準備離開，辦公室玻璃門被推開了。

　　「小洵，你今天還好嗎？」一道婉轉清脆的嗓音響起。

　　我快步走到來人身邊，她乾淨俐落的短髮看起來相當幹練，明明已經三十歲了卻保養的像花漾少女，「花步姊妳怎麼來了？」

　　花步姊的身高有點可愛，我稍微彎腰、屈膝，這樣她才不用一直抬著頭。

　　「聽說你今天跑外勤，特別來看看。」

　　「謝謝，我沒事。」

　　「那快回去，我還有事要忙。」

　　「好。」

　　花步姊是姊姊的閨蜜，也是這間公司董事長的女兒，因為姊姊的緣故她對我特別照顧，認識她時我才國中，也還沒搬來東京市區，原來都已經十幾年過去了。

　　感慨時間流逝太快時，不知不覺已抵達公寓樓下，遠遠看見花公子高壯的身影，夕陽將他的影子照得斜長，不知怎麼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他這是剛下班？

　　是因為在背資料嗎？沒想到流連花叢的花公子在工作上態度還挺認真的，這點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突然有股想叫住他的衝動，問他吃飯了沒、要不要一起去哪裡吃點東西，儘管我肚子很飽。

　　我猶豫了。

　　猶豫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野。

　　我憑什麼教訓別人？

　　自己不也是連開口喊同事名字的勇氣都沒有嗎？

　　五年了，我仍舊一點都沒變。

　　進到家門，很想直接進房間耍廢，腦袋卻沒忘記要做同事們的回禮，我嘆了口氣，從冷凍庫把奶油拿出來退冰軟化。

　　脫去身上束縛一天的西裝，我從口袋掏出今天弄髒的手帕，洗一洗拿去陽台晾，洗了個澡、換一身柔軟舒適的衣服，這才走到廚房開始做伯爵餅乾。

　　明天晚上就是花公子的歡迎會了，希望一切順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