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稍微聊聊我專注投入寫作的這幾年,有興趣的孩子再繼續向下讀吧。
以前總說喜歡寫小說,但就連有最多空閒時間的大學時期,我都沒能好好寫完一個故事,想起來有點慚愧。每當看到從學生時期開始耕耘寫作的創作者們,會不禁自問,那個年紀的我都在做什麼?
大學四年到剛出社會的頭幾年,談了一段好長的感情,相當耗費心神。回顧過往,那幾年也算是有血有肉地活著,有許多切身的領悟跟感慨,終究要親自經歷,才能有所成長。
分手後毅然決然先搬回家裡,每天花將近三小時通勤,早上上班,晚上找房子,連傷心的時間都擠不出來,練就了面無表情地工作,午休時間一走出公司,眼淚就奪眶而出的本領。
好強的個性
離鄉背井在外工作,我是個不打電話回家的孩子。我爸曾和朋友這麼形容過我,說我是放著不管也能自己在外面生存的小孩,是三個孩子裡最讓他放心的。
然而,在我分手後四處找房的那段時期,我爸罕見地打了一通電話給我,那個對外總是嚴肅到不行,口頭禪是「怎樣,講重點。」的男人,第一次用溫柔到我不認得的語氣問我:「房子找得順利嗎?」
那天看完了一間家庭式的房子,室友提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聽完後完全打消搬進去的念頭,我和我爸據實以告。
他起初不理解什麼是家庭式合租,我於是解釋:「那是一整層的房子,先搬進去的人再出租剩餘的空房間,她們挑選喜歡的室友搬進去,可以自己設立規矩⋯⋯」
我爸聽完回了我一句:「妳如果喜歡家庭式的,就找空屋,爸爸整層都租下來。妳再慢慢挑選妳喜歡的室友,這樣好不好?」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一手抓著拉環,看著窗外的街景慢慢模糊,不敢讓我爸知道我在哭。
有感動也有愧疚,覺得沒把自己照顧好,我應該要是最讓他省心的孩子。
我沒有接受我爸的提議,我好強又愛面子,不喜歡示弱,也一點都不想讓他知道我委屈。
但是那一刻我覺得我爸是全宇宙最帥氣的男人。
分手後花了一點時間沈澱,也是那個時期開始接觸滑板、接觸陶藝、人體寫生⋯⋯慢慢摸索自己喜歡的東西,重新適應只有一個人的生活。獨處的時間變多了,一個人待在小套房裡,專注力回歸自身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曾經喜歡寫小說。
後知後覺地發現,我的夢想被我擱置了好久。我想寫故事,想要出書,這樣的念頭突然變得極其強烈。
寫作好像讓我想起了自己是誰。
記得那時候,會到書店翻城邦的小說,想像自己的文字有一天也能被印在書頁上。光是這麼想就雀躍得不行。
後來碰巧遇上疫情最嚴峻的時期,開啟了WFH的工作模式,可以用來寫作的時間變多了,這也是為什麼2021我能寫完《聽見鐘樓的心跳》、《漂流者》並順利參賽的原因。
這兩個故事雖然都有入圍,卻沒能得到更多機會。《漂流者》是我靠著衝動、憑喜好寫下的短篇。但《聽見鐘樓的心跳》卻是當時的我相對有自信的故事了,這個故事沒能走得更遠,為此失落了一陣子。會自我懷疑,是不是我還不夠投入在寫作這件事上?
想成為和她一樣的作者
疫情解封之後,回到工作崗位,心裡卻依然掛念著寫小說這件事。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時,內心總會冒出這樣的念頭:我應該要在電腦前寫小說,而不是在公司浪費時間。也意識到自己無法在那樣的精神狀態下寫作,就這麼一天過一天,想出書的夢想還要等多久才能實現?想起高中時期喜歡的作者趙乾乾,她在某篇專訪裡提過自己曾為了寫小說二度離職,於是我想,我沒能出書,或許是因為我沒有像她一樣全身心地投入。
我想成為像她一樣的作者,真正地為夢想做出行動。這個體悟正是我日後於《暗暗仰慕他》寫下:「這是你熱愛的事情,它需要你挺身而出。我希望你可以活得自私一點。」其背後的原因。
寫作這件事,你有多愛它,你就多願意為它改變自己。——陳雪
跟主管提了離職,被挽留了,但我去意已決。主管又問我有沒有考慮以遠距的模式配合,時數讓我自行安排,就當兼職。
持續有收入進帳,心裡的負擔確實會小一點,也比較能放開手投入寫作。最後接受了這個提議,我搬回老家,誤打誤撞成為了一個有薪水的偽全職作者。
身邊一個和我很要好的姊姊,知道我為寫作開啟了兼職的日子,在我焦慮的時候,她總會跟我說:「妳知道妳喜歡什麼,還有妳想要做什麼,這很重要,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而且,在你們這個年紀,是能賺到多少錢?想寫就先去寫,錢夠用就好。」她的話是我當時的定心丸,一直記在心上,把它分享給你們。
另一個朋友則是老怕我養不活自己,「寫一本書的稿費不是很少嗎?」每次約出去吃飯就要關切我,總說要是我想回台北找工作了,她家隨我住。
寫作是自我實現,金錢難以衡量
寫一本書能賺多少錢?別人在準備升遷的時候,我還在做白日夢,聽起來確實很不切實際,但寫作是支撐我前進的動力,我的文字可能在我不知道的無數個瞬間,正悄悄地觸動某個人,我筆下的角色或許能成為別人的力量。手邊想寫的故事現在不寫,未來可能再也寫不出來了⋯⋯那時候只知道,我好像已經離夢想很近了,我想要誠實地做出自己當下最想要的選擇。
2022年一月《聽見鐘樓的心跳》在長鴻獲得了出版的機會,還記得自己看著編輯的來信又叫又跳。第一次經歷簽約、校稿⋯⋯在等待第一本書出版以前,我將花了很多心力重寫的《她的孩子氣》重新放到POPO連載,直面自己過去生澀的文字簡直像酷刑,修稿的過程中,作者永遠都能看見自己的不足。
筆下的文字距離心中嚮往的樣子仍有一段距離,有段時間,把寫小說當一門科目鑽研,我有一本寫作筆記,也會整理其他作者寫的好的句子分析,如果要描寫相同情境,我會如何描寫?我和別人的差距在哪裡?
新版《她的孩子氣》連載完後,我收到了城邦的出版邀約。得知消息的當下,人是懞的。這個故事的前身在2020年的大賞沒有達到入圍門檻,我在修稿時已經不抱什麼野心,單純想把當初沒有處理好的細節重新修過,試圖完整這個作品。我費盡心思對待的故事,最後帶著我走到了更遠的地方。
如何讓自己繼續寫下去
原先只打算將寫作衝刺期的停損點設置在兩年左右,後來,我又貪心地想著,要不我至少再把《暗暗仰慕他》寫完吧。
居家工作的好處是,熬夜也不必擔心隔天上班遲到,熬夜趕稿成常態。加上沒有表訂的休息時間,工作完成了就寫稿,連吃飯都覺得浪費時間,三兩下吞完飯就又躲回房間寫稿,覺得吹頭髮也很浪費時間,還為此買了一個吹風機支架,目的是吹頭髮的時候可以空出手繼續寫稿。(可惜這個嘗試後來失敗了⋯⋯)
《暗暗仰慕他》歷經了多個版本,捨棄的劇情長達十幾萬字,常跟文友笑說,自己好像穿梭在這個故事的多重宇宙。
我每天都在面對我的稿子,但依然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不滿意自己寫的東西,三分之一的時間寫不出東西。長時間久坐對心臟造成的負擔很大,加上三餐不定時,慢性胃炎反覆出現。我一直覺得,寫作最難的,是作者要找到方法讓自己繼續寫下去。無論是精神上或是生理上。
受到村上春樹《身為職業小說家》的啟發,我嘗試在清晨出門跑步,一試就愛上。清晨的陽光是最舒服的陽光!為了可以繼續寫作,我願意做很多很多改變,也在改變的過程中收穫了不少禮物。
這麼近乎瘋狂地喜歡一件事情,或許是危險的,也不太敢和人說起,若別人問我,這麼拼命,圖什麼?寫作於我而言不僅僅是興趣,要說是「自我追求」似乎太矯情,「愛好」又稍嫌不足。老話還是那句,寫作讓我知道自己是誰。
《暗暗仰慕他》在今年四月出版了,很感謝支持這個故事的讀者們,讓這個故事得以在出版兩個月後取得再刷的成績。
曾和文友這麼提過,我不想成為高產的作者,這也是閉關寫作的那兩年,沒有積極參加徵文比賽,而是回頭修改舊文的原因。期許自己花費心血創作的故事,在多年後依然禁得起你們再次翻閱。我想寫的是這樣的故事。
2022至2024,出版了三本書,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假設當年沒有離職,在那樣心力交瘁的狀態下,我無法寫出任何讓自己快樂的作品,可能永遠無法達成出書的夢想。
結語
今年夏天換了工作,目前在新的環境一切都很好,未來寫文的速度可能會放緩許多,一方面也想讓自己休息一陣子,等到手癢的時候,會乖乖回到電腦前的。
前段時間和一位文友見了面,後來她在信裡這麼形容我,「娜本人給我的感覺是柔軟的,但有股韌勁,一種有著自己堅持,也會去捍衛它的柔韌,雖然我仍不清楚那個信念是甚麼。」
我一直把寫作當作我的根,卻沒想過它或許漸漸地也變成了我面對人生的信念。我最想捍衛的東西,是能在有限度的自由裡繼續寫作。
於是,就有了這篇長長的文章,加上前段時間正好各大徵文比賽都進入尾聲,看著許多作者趕稿到天亮,兼顧工作和生活,還要擠出時間寫作,堅持一年又一年地參賽,內心感到有些觸動,久違地想寫點什麼。
最後,引用陳雪老師在《寫作課:陳雪給創作者的12道心法》裡的一段文字作結尾,「你就像對待自己最愛的人,那樣地對待寫作,那麼你所經過的每一天都不會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