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寫於2018年4月)
一年容易又電影節,「挑吃」的我繼續只選了幾部日本電影和日本導演的紀錄片,當中看過原一男的《祭軍魂》(The Emperor’s Naked Army Marches On)、戸田ひかる的《逆權夫夫》(Of Love & Law) 以及想田和弘的《港町》(Inland Sea),雖然三部紀錄片風格迥異但各有我喜愛之處,趁機會獻醜逐部寫個短評。
想田和弘是 HKIFF 的常客,對他的前作《牡蠣工場》也略有所聞,但看他的作品卻是第一次。他的作品以「觀察電影」著稱,風格與直接電影 (direct cinema) 類似,拍攝時只靠「十戒」:
《港町》是想田和弘拍攝《牡蠣工場》同一時期的素材,當時於岡山縣牛窓町內一家牡蠣工場本來打算拍攝三星期,結果廠方只允許拍一星期。為補充其他素材時偶然發現漁夫村田,本想將素材放進《牡蠣工場》,但剪輯時發現不可行,結果分拆成兩部作品。
《港町》關於幾位牛窓町居民的日常:仍用傳統方法捕魚維持生計的村田、自稱「後期老人」(即 75 歲以上)經營鮮魚店的高祖婆婆、每天做飯給流浪貓餵食的女士、不時就在村田先生身旁出現還喊他「ワイちゃん」(我起初以為是他的妻子),很愛在鏡頭面前說話的獨居婆婆クミ等。
相比可媲美劇情片的《祭軍魂》,《港町》就像利用幾位居民的生活碎片拼湊而成,沒有主角,或者誰都可以是主角。也沒有高潮迭起,鏡頭下的一切就像自然而然的經濟活動循環:村田每天出海捕魚,然後將漁獲送到漁市場賣;高祖婆婆到漁市場進貨,然後送回鮮魚店讓兒子處理,再開車到鎮內四處販賣;居民光顧魚店順便撿些魚內臟回家,和米飯一起煮爛,用來餵小鎮內的流浪貓。
故事像東拼西湊、沒有重點,而且想田和弘愛用長鏡頭讓觀眾仿如置身其中觀察,再加上沒有配樂的渲染,很明白這種紀錄片難以討喜(也容易令人睡著)。本來電影初段我看著村田先生解開漁網把逐條魚拿出,有些不耐煩之餘心想這部作品到底想講什麼?但隨著居民都以行動或說話分享自己故事之時,漸看到牛窓町充滿著傳統產業漸被淘汰、人口老化所面對的困難等當代社會問題。
本以為電影平靜地開始,平靜地結束。在想田和弘與其妻子離開牛窓町前兩天,クミ婆婆極力建議他們拍攝山上的醫院。想田和弘在映後分享憶述當時已經很累,而且攝影機也快要沒電了,心想醫院有什麼好拍呢?但他最後還是抱著故且上去看看的心情,結果クミ婆婆走到山上、在鏡頭前透露了自己身世:有聽障的兒子被律師偷走,住進殘障中心,探訪時目擊兒子被虐。她訴說機構可從政府得到可觀收入,所以要強行抓人進去住。她打算自殺,卻被偷偷通知律師帶兒子走的姪子救回,現在活著只是還沒死而已。
此幕成為電影的關鍵,我也忽然明白到クミ婆婆為何以往在鏡頭前總是如此活躍多言。自小在牛窓町的漁夫領養下長大、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老來面對兒子被偷走,身邊已空無一人的クミ婆婆,她大概已寂寞得只可在相比每天眼見的風景和居民起來顯得新奇有趣的攝影鏡頭前說話。完成拍攝後一年多,クミ婆婆離世,而她離世的原因卻無從得知,想田和弘也表示クミ婆婆生前沒能看到作品而感到遺憾。
恐怕日本有更多地方和老人,他們沒有如此幸運得到鏡頭的注意。但想田和弘的「觀察」卻提醒我們,這些悲歌每日都在某處上演著。
導演亦分享了此作本來以全彩色製作,但他的妻子兼製片人柏木突然提議將電影改成黑白,結果便重頭把整部片再進行調色。我覺得《港町》以美麗而平靜的內海為舞台,且多在日出、黃昏時拍攝,以彩色示人的話一定毋容置疑的好看。但黑白卻有種讓時間靜止的力量,而且以黑白處理解魚場面感覺令人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