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學的孩子

( 圖 : 來自pixta )

(一)

明賜嘟著嘴，把桌上的六輛小玩具車全推到翠芬的面前，說：「你去找別人。」

他接著把桌上裝著遙控巡邏車的大盒子，也推到翠芬的面前。

「全部還給你，我都不要了。」他生氣地說著。

翠芬看著桌上還有五張他不認得的注音符號卡片，她呆住了。

其實今天一開始明賜就不想學習，一直東摸摸西摸摸，玩弄著周遭的東西，她很辛苦地喚回他的注意力。在他第四次認錯卡片上的注音符號後，他生氣了。

「你去找別人! 」

明賜又說了一次，別過頭去，再也不看翠芬一眼。

翠芬想到日前廚房流理台上鋼杯裏的蛤蜊，它們在水裏吐著沙，她不小心觸碰了它們，一下子它們就把自己閉鎖在殼裏，等了一段時間，都不張開。

明賜就像那蛤蜊，他把自己閉鎖起來，再也不搭理翠芬了。

(二）

第一次見到明賜是在他兩歲的時候， 那天下午，翠芬去黃昏市場買菜。

她看到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抱著一個兩歲的小男孩，她讓他站在一個空攤位的木板上跳著，那攤位離王國書的菜攤有五六公尺的距離。

王國書不時抬頭，微笑著看著那孩子。

「來買菜啊! 今天的菜新鮮又便宜喔！」

王國書見到翠芬，馬上堆著笑臉喊著。

翠芬望了遠處那小男孩一眼，笑著問 :「那是你兒子嗎? 兩歲吧? 」

「他是我的小兒子王明賜 ! 兩歲了。」王國書笑著回應。

「他長得很帥，一副很聰明的樣子。」翠芬稱讚著說。

「說到聰明....」

王國書還沒說完，已笑得眼晴眯成一條線。

(三)

九月，翠芬到王國書的菜攤，突然想到他那長得很帥的兒子可能讀小學了。

翠芬隨意地問著:「你的兒子今年讀小學嗎?」

「讀兩個禮拜了，我現在都陪他讀書! 」

王國書邊秤著菜，邊搖頭嘆著氣說。

「陪小孩子讀書，很棒啊! 」翠芬讚嘆著說

「我到學校陪他上課，每天帶他進校門，我要離開的時候，他就大哭。」王國書說。

「他不喜歡學校?」翠芬驚訝地問。

「老師要我們陪著他上課。我早上陪兩堂課，就回來準備下午做生意，接下來兩堂讓他的媽媽陪。」王國書說著。

翠芬轉向站在菜攤另一端的王太太，問著:「是不是老師太兇了?」

「那位女老師沒問題，我跟她談很多話了。」王太太說。

「為什麼他那麼怕上學?」翠芬不解地問。

「他有一些注音符號不會。」

王太太不太情願地說出來。

她又說:「昨天老師考了一題數學，班上只有三個人答對，老師要那三個人在黑板上寫出答法。我們明賜是其中一個。」

王太太說話的神情有一絲得意。

翠芬見到王國書包好了她的菜，移動身子要去拿。

「他昨天國語考十分，全班最後一名，他不會注音符號。」

王國書大聲地說著，一點也不避諱他人聽到。

「考十分?老師沒教注音符號嗎?」翠芬疑惑地問著。

「一開學，全班其他的人都會注音符號，只有他不會。老師怎麼可能為了他停下來教注音符號? 」王國書抱怨著說。

「人家父母都事先把小孩教會，你們沒事先教你們的孩子。」

「幹x娘，全部都作弊! 」

王國書大聲罵得口沫橫飛。

「你是父親，你要教他啊! 」翠芬鼓勵著。

「我不要教他ㄅㄆㄇ....」

他搖頭笑著。

(四)

那天晚上，翠芬跟下班回來的兒子說:「我要去菜市場當志工，教王國書的兒子認注音符號。」

兒子吃驚地望著她。

翠芬繼續說:「他的兒子從開學第一天就哭著不要上學，王國書說他的兒子連注音符號都不會。」

「可是...老媽你的發音...你確定要去教他嗎?」兒子說。

注音符號裏面有幾個音「ㄛ」「ㄡ」和「ㄝ」「ㄟ」，是她常被兒子糾正的發音。

「沒關係，我自己再練習一下。」翠芬意志堅決地說著。

她耽心王明賜將來不但無法融入人群，而且會是個文盲。

(五)

隔壁顧著菜攤的明賜的母親，聽到了明賜對翠芬的逐客令。

她斜著身子，望著明賜說:「對阿姨要有禮貌，阿姨是你的老師! 」

明賜聽到他母親的話後，臉色轉柔和了。

翠芬站起身子說:「這些玩具車都是你贏得的，這輛大的遙控巡邏車先讓媽媽保管，等你把這五個音學會後，再請媽媽交給你。」

「對不起，浪費你的時間，還讓你破費買玩具給他。」明賜的母親不好意思地說。

「我和他沒感情，他不會讓我教，只能買玩具吸引他學習。」翠芬說。

翠芬把注音符號卡片遞給明賜的母親，說 :「這一疊有五個音他還不會認，媽媽，你只要每天教他認一個音，最慢五天就會認了。他很聽你的話。」

「辛苦了! 謝謝你! 」明賜的母親真誠地說著

「他很聰明，不知道為什麼注音符號認得這麼慢，他應該有情緒方面的問題。」翠芬皺著眉頭說。

「學校老師有要求我們帶去看心理醫生。」明賜的母親說。

(六)

兩年過去，有一天翠芬去王國書的菜攤買菜，明賜的母親不在攤位上，她突然心血來潮問王國書:「你兒子好嗎? 他的國語考幾分? 我不問數學，我只問國語。」

「六十幾。」

「他有及格?」

「現在都有及格。」

「真的喔!」

翠芬高興得叫出來了。

「現在三年級，他的字有比以前端正多了。」王國書說。

「他在學校有朋友嗎?」翠芬問。

「有一大群，他的零用錢最多，他現在每個月領獎學金。」

翠芬知道那是「獎助金」，不是「獎學金」，明賜的國語六十幾，怎麼可能是「獎學金」?

但是她不糾正他。

明賜的父親笑得很燦爛，她則因明賜已融入人群而狂喜。

她想她的第一份志工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