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籍導演Tzeli Hadjidimitrio的作品Lesvia(2024),這部紀錄片入圍台灣2024年酷兒影展之國際新秀酷兒紀錄長片競賽,此片講述了希臘小Lesvo上的村落——Eressos的故事。作為女同性戀詩人Sappho的家鄉,Eressos從1970年代晚期開始,逐漸發展成為女同志的聚集地。來自世界各地的女同志,無論是陽剛、陰柔,皆在Eressos的沙灘上扎營、生火煮食、赤身裸體地集體狂歡,這裡就像獨立於整個世界同志運動脈絡之外,兀自自由、奔放、前衛地酷兒天堂。

Lesvia(2024)-IMDb: https://www.imdb.com/title/tt20559796/mediaviewer/rm3642915329/?ref_=tt_mi_1_2
相較於直率,或言之「肉慾」(摒除污名意味的)的男同志文化,女同志社群整體而言更偏好呈現重視精神性的一面。從文學作品《孽子》、《荒人手記》,我們可以看見早期台灣男同志在相對壓抑的年代裡,愛慾雖不入大眾視野,但仍受新公園、西門紅樓這些街角暗巷滋養,而相較之下,台灣女同志則長年缺乏此種自然演變產生,能直接擁抱女性同性情慾需求的場域。這是看見Lesvia這部片時,最直接感受到的衝擊和驚喜。也許是東方與西方文化上對「性」的開放程度有異,致使我們發展出不同於這些豐富而直白的「性」的敘述,抑或性別意識的進程和速率變化大,使台灣在同婚通過後幾年社會氛圍的快速變遷下,跨越部分女性主義與酷兒理論逐漸變得豐盈的緩慢過程,將西方論述雜糅進本土脈絡中。
她們下午三點在沙灘上大聲呻吟、做愛。她們強迫那個刻意忽略同志愛慾的年代正視他們的主體性,與她們的敘事語言。這是直白的性,也是對當時小島上的異性戀框架和大男子主義的希臘男性,非常挑釁且值得玩味的一種行為標誌。電影中,在對當地民眾的訪談紀錄裡提到,當地男性對於兩個女子明明貌美如花,卻不喜歡男人這件事難以打從心裡接受。《Lesvia》這部電影並不是純粹地記錄了一段女同性戀的縱情慾樂的歷史,女性之間互相支持、愛護,在思想上碰撞共生的豐厚過程,使在身體上的相互慾望成為這段故事及這些關係裡非常重要的一部份。在父權制度下,聚於Eressos的拉子們無視那些條條框框,任性地發展出自給自足的社群,拒絕適應在愛和慾望上處於被動地位,等待被掌握資源的男性看見和給予。
你知道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沒日沒夜地暢談哲學、女性主義

Lesvia(2024)-IMDb: https://www.imdb.com/title/tt20559796/mediaviewer/rm3642915329/?ref_=tt_mi_1_2
不僅接納女女間的性,同時也為女同志的精神性自傲著。《Lesiva》中,她們因詩人Sappho而齊聚於Eressos,即確立她們是共同追求著女性自主意識而來到這裡。電影中同時也談及女性主義發展脈絡中,於1970到1980年代間興起的女同志女性主義(Lesbian feminism),鼓吹女性將注意力拉回女性之間,也讓女同性戀(Lesbian)這個字眼的意義超乎純粹對性取向的表達和描述,而多了某種意識形態的理想與追求。
導演Tzeli Hadjidimitrio本人是來自Lesbo小島的女同性戀者,她戲謔地說:我既是Lesvian也是Lesbian。這個小島上的女同性戀社群基本上以外國女性組織而成,而「外來的」這個特性對本地人對這個群體給予的「容忍」非常必要。因為在大部分島民的眼中,這群人來自外地、與己無關,她們的「變態」行徑亦是與Eressos的純淨正常無關的,這足以使他們在某種程度上,生成一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疏離態度。甚至在Tzeli Hadjidimitrio的自我認同經歷上,作為Eressos的居民,她一開始也因此感到不知如何接受和理解自己的女同志身份。
儘管Lesbo小島是彷彿烏托邦一樣的存在,然而細品這個社群在當時當地緊密且熱切的關係,卻是基於整個世界的普遍不友善。在LGBTQ+的權益逐漸被重視,性少數族群逐漸進入主流視野的當今社會,Lesbo對女同志群體的重要性不如以往,許多以前被視為少數交友空間,供同志群體相互取暖的場域也都開始質變。這樣的質變並非是壞的,有時候那代表著我們終於能夠拋去某一個受排擠、忽視的狀態,從悲戚傷感孤寂的生命底色脫離,使這些同志聲色場所在社會觀感上成為像普通夜店一樣純粹代表縱情逸樂的地方。
然而,曾經走過那個互相扶持的年代,經歷過需要非常凝聚以拒斥外界的惡意的關係,那種相知相惜的情懷仍然值得記憶、引人思念。鄭芳婷教授曾在Podcast〈女同志週記〉第196集「婆——傳說中的獨角獸」談及台灣女同志發展下產生的獨特女同志型態「T、婆形象」。即使性別意識的提升使我們更擁抱流動、多元,整個社群傾向於性別氣質模糊化,但那個大家各自表露T、婆自我認同,尋找自己喜歡的T和婆的年代仍引人念想。
正如我們都認同的,性別與性取向平等的終極目標,就是抹除所謂文化的優等劣等階層,不需要區分多數與少數,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地方認同自己。然而,在那樣的時代裡,像Lesbo小島上的Eressos這樣的小鎮便難再現,或以相同的意義存在了,而這是我認為這部紀錄片最為珍貴的地方:它紀錄了自由暢快,也記錄了自由暢快背後的封閉,然而正是這些封閉撐起了綻放的愛慾,使我們最終走到了這裡,能夠坐在電影院裡,回顧這些勇敢又美麗的故事。













